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七十一


  老孫匆匆把信看完,又氣又急,丟了信往外跑去,只見山巒起伏,白雪耀眼,哪裡有小周的影子?他不死心,呼喊著小周的名字,漫山遍野都是呼喚小周的回聲。回聲在山谷間飄來蕩去,喚醒了…問野猴,喚醒了松巔積雪,卻哪裡喚得回小周那堅若磐石的去意?

  其實,這會兒小周就躲在寺院外的一棵松樹上,老孫歇斯底里喊他、找他的樣子,他看得清楚也聽得真切。他一度差點為老孫真誠的心意所感動,想到放棄出家,跟他們一起回到重慶去,繼續並肩為黑室效力。但終究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而他決意留下卻不是心血來潮,是日日思、夜夜想了很長的事。他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以此法力來抵抗老孫的呼喚,終是抗過去了,唯一的敗相是兩隻眼眶裡叼滿了淚水。這本是他不許的,他希望自己能夠像悟真師父一樣,凡事從容不驚,平靜坦然地面對,泰然自如地應接,可他法力有限,沒有做到。他不知那眼眶裡叼的熱水,是給老孫的,還是給自己的。

  一個小時後,他用蒙嚨的淚眼默送老孫一行離開。當看見他們的車子鑽入雲海消失不見後,他才走出樹林,與他們揮手作別,然後毅然轉身返回寺院,跪在悟真師父面前,乞求出家為僧。一跪,跪了三天三夜,其執著、堅韌之心終於讓師父相信,他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真心向佛,遂親自為他剃度,並賜法號「了空」。

  純屬巧合,當了空小和尚頭頂嶄新的六字真言,第一次走進神聖的廟堂,第一次手持神聖的法器,為天花禪院敲響新一天晨鐘的同時,那輛載著陳家鵲和老孫及隨從的美產越野車,正緩緩駛進陪都地界。

  第十四章

  陳家鵲下山的日子是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九日,回到重慶是二十三日,他離開重慶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七日,他吐血的時間是之前九天,即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就是說,這口血,這場病,這兩葉破肺,剝奪了他整整五十四個工作日。

  有趣的是,這五十四天重慶似乎留不住人,總是在趕人走,有太多的人,你愛的人,恨的人,都在這個期間陸續離開了重慶,走出了故事。要不是陳家鵠回來,這個故事都難以維繫下去了。

  最先離開的是惠子,她在受陸從駿和老孫惡作劇似的審訊之後,當天晚上便被法院的刑警拷走。這麼急弄走她,倒不是急於要叫她死,而是怕她死。這個屋子對女人蠻凶的,曾有一個姑娘(前黑室成員,馮警長的表妹)就在此上吊自殺,成了老孫工作上的一大污點,壓得他長時間抬不起頭來。他怕惠子步其後塵,又在他履歷上抹黑,便連夜通關係找人把她弄走。這一走便去向不知,生死不明。她失蹤了,音訊全無,像妓院裡的菜個妓女,一夜間消失無影,既不見人,也不見屍。

  是沒人關注吧?

  不,有人太關注她了,為了找她都懸了賞。這人就是相井,他那天下午造訪陳家遭到露骨的慢怠後,估計到惠子一定出了事——至少是被陳家趕出門,要不就是被關在家裡,失去了自由。到底是怎麼回事?相井越想心裡越著急,便連夜召見馮警長打探情況。

  「我不知你有沒有陳家鵠妻子的消息,我想見見她。」相井依然沒有道白自己和惠子的關係。

  「她?你怎麼見得了。」馮警長不知道他們的真實關係,大大咧咧地說,「她現在怎麼還找得到,要找到可能也是屍體了。」

  「她死了?」

  「沒死也在牢裡。」

  「為什麼?」

  真實的事情歷歷在目,但馮警長不可能說的,說了豈不是露餡了。不過,沒關係,只要把時間往前提一下,稍加改動就行。「這說來話長啊,」噦唆一句是為了找個合適的說法,馮警長思量一會兒說,「陳家鵠被飛機炸死後,她就被軍方抓走了,他們懷疑她是我們的同黨,是她把黑室地址透露給我們的。」這說法不錯,可以圓過去。

  「然後呢?」

  「她做了我們的替罪羊,只能是九死一生,我想。」警長說,口氣還是輕輕鬆松,甚至還有點得意,為自己找了個不錯的說法得意。相井聽了久久盯著他看,看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怎麼了?龍王;」警長問。

  「找到她!」相井斬釘截鐵地說,「你給我想辦法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定要找到她。」

  「為什麼?」

  「為了錢。」相井有意偷換掉警長問的概念,「只要你能找到她,我給你雙份的賞金。」看警長沒反應,又補充說,「不是你那個的雙份,而是我給薩根的那個的雙份,夠你買下這兒的一條街。」

  有這麼個誘惑,警長真的四方去找了,轉眼兩個月過去,打破電話,耗盡人情,跑斷腿:拘留所,監獄,飯店,街頭,刑場,陵園……所有可能藏納法辦人員的地方,都跑了,問了,尋了,找了,沒有,就是沒有。蛛絲馬跡都沒有,一無所獲。

  這是惠子的情況,她是第一個走出人們視線的。

  然後——當然是薩根,他的行程早就定了,飛機來了就走了。當時重慶到香港一禮拜只有一個航班,票很難買,但薩根不愁買不到,因為誰都希望他早點滾蛋,中方,美方,包括相井。他帶著「陳家鵠已被幹掉」的好消息和一大筆冒領的賞金離開重慶,心情想必是蠻好的。據說他走得很風光,金處長給他派出一千保鏢護送他上飛機。因為,萬一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美國大使館一定會認為是中國政府幹的。

  怕人栽贓啊。

  接下來走的人也是明擺的,就是陳家鵠。可再接下來走的人,是誰也想不到的:是海塞斯!教授怎麼會走?是啊,他怎麼能走?可是,他真的走了,而且由於他的走,引發了一大批人的走。

  海塞斯的走,是因為美女姜把他告發了。

  姜姐怎麼會知道他的身份?這說來話長。應該說,海塞斯開始跟姜姐打交道時是比較謹慎的,基本上只是把她當一個性夥伴,帶著色欲來,完事就走,而且來去的路上都有講究和偽裝。但慢慢地,也許姜姐的偽裝更勝一籌吧,教授的警惕性越來越弱,同時感情越來越深,體現出來的是:他在她身邊滯留的時間越來越長,話也越來越多。有一天晚上——就是陳家鵠吐血的那個晚上,他居然一夜沒走。

  天氣冷了,男人身上的那股悶人的狐臭味似乎也薄弱了許多,姜姐在瘋狂之餘也有了纏綿的雅興,她常常完事過後趴在海塞斯的胸前數他的胸毛,一根,兩根,三根……三十根……三百根……那天晚上海塞斯就是被她這麼數著數著,睡過去了。天氣冷了,有女人的被窩留人啊。從那以後,海塞斯經常到渝字樓來跟姜姐過夜,直到有一天被陸從駿發現了為止。

  那段時間,陸從駿被陳家鵠的病折騰慘了,對海塞斯關注得不多。等陳家鵠去了峨眉山,他自己又生了一場病,重感冒,休息了一個多禮拜。這天晚上,老孫送完人從峨眉山回來,講起陳家鵠一路上的情況,陸從駿聽了想起一句話:該死不死,必有後福。心情受此鼓舞,便去找海塞斯分享。辦公室裡燈亮著,門口掛著「請勿打擾」的絨牌——這是海塞斯騙人的小把戲,陸從駿便闖進隔壁他弟子郭小冬的辦公室裡。

  郭小冬不知道海塞斯門上掛著那紙牌,一句話把他師父出賣了。「您找教授?」郭小冬見所長進來,殷勤地對他說,「他下樓去了,您坐著等一會兒吧,我給您泡杯茶。」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

  「什麼時候走的?」

  「半個多小時前。」

  「應該回來了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