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六十三


  中田,一個像陳家鵠一樣神奇的神槍手,以超乎人想像的能力,把陸從駿釘在了終生不忘的恥辱柱上。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枉費心機,這既是這次行動的可恥下場,也是陸從駿在黑室總體命運的寫照。

  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陳家鵲「明白」過來了。

  縱然陳家鵠有九顆腦袋也休想破掉陸從駿製造的這部血淋淋的密碼。這是一部用三個人(楊處長和兩個死刑犯)的命製造的密碼,惠子你認命吧,你渾身包著三張人皮,別指望陳家鵠還能有慧眼。當有人跟你玩命的時候,你的智商和學識只能當煮鴨蛋來吃。這天晚上,當陸從駿和老孫拖著沉重的腳步來醫院看望陳家鵲時,後者似乎等待已久,不等來者開口,便滿臉通紅地對他們說:「帶我出院。」

  就四個字,別無下文。陸從駿想跟他說點什麼,他用手勢表示不想聽。他像個障礙物一樣,杵在房間中央,對任何人不理不睬,渾身散發出一種極度憤怒和悲涼的安靜。

  陸從駿注意到他臉色異常的紅,卻沒有太在意。十多分鐘後,老孫辦完出院手續,在一群人的前呼後擁下,陳家鵲率先走出病房,陸從駿緊緊跟著他,仿佛怕他逃跑似的。因為走得太快,下樓梯時,陳家鵠一腳踩空臺階,差點滾倒在樓梯上,幸虧踉蹌了兩步,緊隨其後的陸從駿一個箭步上去,將他抓在手上,奮力往後一拉,總算免於跌倒。一個前撲,一個後拉,作用在陳家鵠身上,好像把他擠壓了一下,他禁不住地大叫一聲:「啊——」與聲音同時出口的,還有一口血水噴射而出,畫了一個抛物線,最後砸在雪白的牆上,像一朵鮮紅的梅花。

  這怎麼出院?

  這是又一張住院單!

  這一回,陸從駿不需要醫生診斷也知道陳家鵠犯的是什麼病,民間形容人氣憤至極時愛說:肺都被氣炸了。陳家鵠犯的就是這病,肺氣炸了!

  不僅如此,還有其他症狀。

  第二天中午,陸從駿陪海塞斯來看陳家鵠,兩人走進病房後又退了出來,因為床上躺著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入。問護士,護士說陳先生就住那個病房。護士帶他們來,走到病床前,輕輕地喊:「陳先生,陳先生。」那個滿頭白髮的人從枕頭上微微仰起頭,雖然是滿頭白髮,但陸從駿和海塞斯還是認得出來,他就是陳家鵠。

  海塞斯驚呆了!

  陸從駿也驚呆了!

  陳家鵠想從床上坐起來,人沒有坐直,一陣咳嗽,又咳出一口血。兩人連忙勸他躺下,驚惶失措。陳家鵠倒是出奇地鎮定,堅決地坐直了,還微笑地鼓勵自己咳。

  「咳吧,使勁地咳,咳死了就好了。」陳家鵠說。

  海塞斯聽著,鼻子一酸,濕了眼眶。

  陸從駿也想哭,但似乎又想罵娘,幾條人命哪,換回來的就是這麼一個視死如歸的傢伙。陸從駿覺得自己的肺也在膨脹,要吐血了。他想破口大駡,卻不知道罵誰,最後也是鼻子一酸,濕了眼眶。他可憐自己,怎麼會這麼倒楣,付出那麼多,收穫的依然是付出。

  「放心,我死不了的。」陳家鵠似乎猜透陸從駿的心思,對他苦笑道,「我欠下的命債太多了,我要死也要等讓我還清了債再死,否則死不瞑目。」又轉而對海塞斯說,「教授,等著我,醫生說我還年輕,沒事的,休養幾天就可以出院,我要好好跟你幹一場,我一定要把這群狗特務都挖出來。」

  醫生是安慰他的,他其實已經不年輕,他已經在一夜間變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小老夾。一個星期過去,全重慶最好的醫生都來開過處方,該用的藥都用了,陳家鵠的病情沒有任何好轉,還是每天咳,一咳就出血。更令人擔心的是,他的精神日益萎靡,還患上厭食症,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他的內部好像被氣憤、傷心、苦難填滿了,老想吐,有沒有吃東西都想吐,幹嘔,常常嘔出血。眼看他一天天萎靡下來,請來的醫生一個個敗下陣來,陸從駿出了一個怪招,從大街上請來了一位高僧。

  高僧姓閻,號悟真,四川江津人,父親是個郎中,在鎮上開有一家三開門的大藥鋪,四鄉有名,家道殷實。十一歲那年,酷暑之季,深更半夜,藥鋪莫名地起火(實為硫磺自燃),在一箱箱乾柴一樣乾燥的藥材的助燃下,火勢迅速漫延,把半條街都燒了,燒死幾十人。他的父母雙親、兄弟姐妹,一家九口人都葬身火海,獨獨他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窗洞拋出,而且恰好丟進門前洗草藥的大水缸裡,倖免一死。

  但燒壞了頭皮,頭髮從此再也長不出來,他成了一個天生的和尚。一年後的秋天,一個從峨眉山上下來的老和尚來鎮上化緣,他用一罐被大火燒變形的銀元給自己化了緣,跟著老和尚走了。如今,他年過花甲,須長過胸,卻是眉清目秀,手輕腳健,一天可以走上百里山路。每到冬天,他都要從山上下來,雲遊四方,既化緣,又行善,替人治病消災。這陣子他正好游至重慶,前些天陸從駿在大街上與其謀過一面,印象深刻,當時他僅用幾根銀針把一個只能匍匐爬行的乞丐紮得當場立起來,令乞丐感激得當街號啕大哭。

  這天午後,陸從駿從醫院出來,又邂逅他,看見他在醫院門口在給路人號脈行醫,便好奇湊上前觀望。同行的小和尚,十二三歲的樣子,一臉天真,看見陸從駿立於一旁,對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有板有眼地說:「方家天象混亂,是毒火攻心,吃我師傅兩服草藥保定火降息安,太平無事。」

  陸從駿有意問:「要錢嗎?」他想如果要錢則走人,這種江湖郎中十有九個是騙子,昨天那個乞丐也不過是他們的幫手,拖兒。

  小和尚眼珠子一轉,明明快快地說:「方子不要錢,藥草嘛我們這邊有的也不要錢,拿去就是,我們這兒沒有的就只有請方家去藥店配了,那自然是要錢的。」

  陸從駿看見他腳下有一麻袋的草藥,還有一串風乾的死松鼠和蜈蚣、蜥蜴什麼的小動物。麻袋裡還有一隻烏黑的小木盒,這會兒老和尚配藥,正打開盒子在揀藥,裡面是十分值錢的虎骨、鹿茸、牛鞭、頭呈扁三角形的眼鏡蛇等,這些都是名貴藥材,老和尚揀了送人,也是文分不收,令陸從駿驚服不已,心生好奇。便一直守著,直到老和尚忙完。

  老和尚以為他要看病,抓住他的手摸了他的脈象後,道:「居士患的是無病之病,不必吃藥,老衲送你一句話吧,放寬心,睡好覺,多走路,少憂愁,就萬事大吉。走吧,你沒病,不要無病呻吟,若有家小在此,常回家享享天倫,病灶隨風散。」

  陸從駿謝過,卻不肯走,與他攀談起來,擇機聊起陳家鵠的病情,誠懇討教。

  老和尚捋一下鬍子道:「自古中醫看病講究『望、聞、問、切』四個字,所以,人不見,病不見,不然老衲有江湖行騙之嫌。居士若真心求醫問藥,不妨帶老衲去見一下病者。老衲看病只為行善,山高路遠都是路,山越高,路越遠,善心越大,越易成人之美,解人之困,萬不可偷懶討巧矣。」

  人就在樓上,舉步之勞。

  老和尚看了陳家鵠,望過,聞過,問過,切過,罷了,引陸從駿到病房外相談。老和尚問:「病者是你何人?」

  陸從駿答:「是我兄弟。」

  老和尚道:「實不相瞞,令弟之病十分兇險,要急治,耽誤不得,否則等到病人膏肓,神仙也救不了他。」陸從駿懇求善僧指點迷津,開方下藥。老和尚道:「病人心病身病交加,欲治身病,先要治心病。他魂魄散了,神氣斷了,服百藥皆如泥沙。」

  心病如何治?老和尚出了個怪方子:「居士救人心切,老衲以救人為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信得過,讓他隨老衲走吧。」

  去哪裡?

  峨眉山。

  怎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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