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家鴻,對不起,雖然你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戰友,我們充分信任你,但規定要求你必須要戴上眼罩,因為你將要去的地方太重要了。沒問題,我理解,這也是對我負責嘛,不該知道的東西不要知道。家鴻畢竟也是半個軍人啊,通情達理得很。

  除了戴眼罩外,家鴻還帶了一樣東西,就是一份謄寫規範、清楚的離婚書。從某種意義上說,家鴻此行要完成的任務不但是黑室的意志,也是他父母的意志,所以這份東西他帶得非常理直氣壯。只要弟弟在離婚書上簽上大名,說明他已經放棄惠子,然後不論是家裡還是黑室,于公於私,都可以隨便處置她了。換言之,請家鵠在離婚書上簽宇不僅是個儀式,更重要的是個態度。態度不明,于公於私都不知如何下手啊。

  家鴻,你一定要好好說啊,一定要讓你弟弟走出樊籬,走出困境,走出被欺騙的迷局,走向光明,走向美好,走向嶄新的生活。

  家鴻說得真是夠賣力的,從點滴說起,由淺入深,不緊不慢,娓娓道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某月某日,我第一次看見他們手牽手在大街上溜達;某月某日,我無意撞見他們在我們家巷子裡摟摟抱抱;後來我有意跟蹤他們,看到的就更多了,更那個了……

  「就說昨天晚上吧,」家鴻嚴格按照排演的內容,繼續說道,「你走之後爸爸媽媽很難過,媽傷心得哭個不停,爸罵人,摔東西,家裡雞犬不寧。我心煩就出去了,往山上走,等我從山上下來,正好碰到一輛車停在我們家巷子口。我估計是他送她回來了,下去偷偷一看,果然是,還在車裡摟摟抱抱,那個戀戀不捨的樣子,看得真叫人噁心。」

  在家鴻的陳述中,惠子活生生成了汪女郎一樣的角色,風騷,下賤,騙人有一套,害人有一手。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鵠,你太幼稚了,完全被她的假像迷惑了,包括我,我們全家人,開始都被她表面溫順的樣子迷惑了。可俗話又說了,假的就是假的,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總有一天要露出尾巴的。她現在不先是露出尾巴,連青面獠牙都露出來了,你還能糊塗嗎?再糊塗我看爸媽都要被她氣死了,你不為自己想,總要為爸媽想想啊,他們都老了,經不起折磨了。我這一年來心情不好,讓他們受了不少委屈,給他們增加了不少心理負擔,我希望你再也不要讓他們受委屈了,就聽他們這一次,把東西簽了。」

  家鵠不簽。

  家鴻又做工作。

  家鵲還是不簽。

  家鴻還是做工作。

  如是反復多次,終於把家鵠惹火,撕了那頁紙,打開門,請家鴻走——不歡而散!

  家鴻出門時說了一句狠話:「我看你非要把爸媽害死不可!既然你這麼無情就別怪我不義,只要我爸媽因為這個爛人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親自把這個爛人趕出家門!」

  陸從駿剛才一直踅在樓下偷聽樓上動靜,這會兒聽到家鴻說這番狠話,氣得抱頭蹲在地上,好像家鴻恨的是他。他當然知道家鴻沒在說他,可他更知道,樓上崩了,意味下一步非他親自出馬了。

  陸從駿沒有馬上出馬,他告誡自己:得有個緩衝,否則一輪輪衝鋒,轟炸連著上,容易被陳家鵠識破。他樂意暫時當個局外人,讓他們家裡人先折騰,折騰不下來再說。現在,他給他們家裡做的牌還沒有打完呢。即使打完了,他覺得自己也不便立即出手,得緩兩天再說。欲速則不達,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凡事得有個法度,不能憑性子來,陸從駿是沉得住氣的。

  和所長相比,惠子顯得很沉不住氣,她簡直亂套了,心裡像被炸了堤壩,開了鍋,水漫金山,亂七八糟。昨天晚上,家鴻有點過分了,把門閂上了,惠子從渝字樓回去,怎麼敲也沒人來給她開門。家燕是想給她來開的,可父親正在氣頭上,說了句氣話:

  「她還有臉回來!」

  家燕聽了,無所適從,下樓去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惠子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以為沒聽見,照舊一個勁地喊:爸爸,媽媽,家燕,大哥……喊了一輪不行,喊兩輪,三輪。最後還是母親發了慈悲,給家燕一個臉色,家燕才下樓去給她開門。

  「你去哪裡了?」家燕開了門,不高興地問。

  「我……飯店裡有點事。」惠子因為見不到家鵠心情很差,冷冷地說。

  家燕想,騙人,我好心惦記著你,我還給我臉色看,一氣之下不理她。掉轉頭,甩開腿,咚咚咚地上樓去了,把惠子一個人晾在門外。

  惠子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長長的巷子裡,突然有一種被人拋棄的感覺。她上樓想去向父母問安,本來二老房裡的燈是亮著的,可聽到她的腳步聲過去,燈滅了。去找家燕也是這樣,臨時關燈,明顯是拒絕見她。她回到自己房裡,想起見不到家鵠,家裡人又這樣冷淡她,她突然覺得渾身散了架,沒了一絲勁,進了門連走幾步的力氣都乏了,癱軟地坐在地板上,欲哭無力,只有淚滾滾地流下來,濕了衣襟和地板。

  淚水默默流淌,心裡似乎被淚水洗滌了似地,有些東西清晰地呈現出來。她回想起來,這些天除了家燕,父母大人以及大哥對她都很冷淡,她時時處處小心翼翼,儘量做到對老孝敬,對外賢慧,可還是遭受到父母的冷待。特別是母親,不要說不像過去一樣對她問寒問暖,就連話都懶得跟她說。大哥嘛,本來就對她愛理不理的,她也習慣了。家燕雖然還嫂子嫂子地喊她,可總覺得少了點兒過往的親熱勁。以前,家燕還經常夜裡來鑽她的被窩,跟她說私房話。現在連她房間都很少進了。

  她很難過。

  但她不怪他們。因為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是:孩子沒了。她認為這確實是自己的錯,不小心將孩子弄流產了!可是,這天晚上大家這個樣子真讓她太傷心了,淚水也治不了她的傷心,傷心得她怎麼都睡不著,好像傷心把睡眠的機關燒壞了。

  傷心又出了亂牌,像病急亂投醫。第二天上班時,惠子第二次(第一次是剛來時)主動給薩根打電話,表達了相見之願——這不是一張臭牌嘛。薩根掛了電話,直奔賓館而來,兩人一起在樓下吃午飯。餐桌上惠子述說了心裡的苦惱和鬱悶。

  薩根的看法跟她完全不同,他認為陳家人之所以對她冷淡,跟孩子沒關,主要還是因為日本的軍隊每天都在中國的土地上推進,逼得他們把政府都遷到重慶來了,到了重慶還時不時地遭日本飛機的轟炸,現在這裡也是焦土遍地,血流成河。

  「惠子,你不想想,你是哪裡人?日本人,你的國籍已經註定要被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恨,包括陳家人。」薩根說。

  惠子委屈地說:「可我現在是他們家的兒媳婦,我已經是中國人了。」

  「那是你一廂情願惠子,你就是再過十年,幾十年還是日本人!就像我母親一樣,兒孫都一大堆了,還認為自己不是美國人,是日本人,非得要把我弄回到日本區學日語。年輕時,她曾發誓不再踏上日本國土,可現在老了,做夢都想回去,死也想回去。水有源,樹有根,人在哪也一樣,故土就綁在靈魂深處,一輩子都扔不開也甩不掉。」

  惠子無以言對,默默地看著薩根,心裡卻更加的難受,仿佛自己也會變成像她母親那樣的人,一生都無所依傍,靈魂無所寄託。薩根看著她憂心如焚的樣子,不只是出於心痛,還是什麼,伸出手去握惠子的手,不乏親昵。這是薩根第二次如此舉動,和第一次一樣,又被惠子乾脆地擋而拒之。

  遠處,哢嚓一聲,留下惠子擋拒之前的一瞬間。不用說,照片洗出來只看到兩隻手緊挨在一起,仿佛一場新歡的前奏。

  惠子絕對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陳家老小在商量和策劃讓她跟陳家鵠離婚的事。一家四口關在客廳裡,都正襟危坐,一派要商量大事的肅靜。父母開始沒有說話,讓兄妹倆發表意見。家鴻一樣沿襲他過往的作風,特別積極、活躍,率先發言。他認為這樁婚事本來就沒有征得爸爸媽媽的同意,現在又出了這麼多醜事,爸爸媽媽完全可以做主讓他們離婚,否則他們家的臉面沒地方放。可家燕卻不同意,理由是這必須要征得二哥的同意。

  父親聽了家燕的話很生氣,忍不住跳出來訓斥她:「他在往火裡跳,你也不拉他一下!你不拉,誰拉?人都有犯糊塗的時候,我看家鵠是在國外待久了,昏了頭了!」

  父親的態度已很明確。母親雖然極力主張兩人離婚,但到關鍵時刻,她又沒了主意,問老頭子:「那……怎麼跟惠子說呢?」

  家鴻說:「很簡單,我們寫個東西,就說是家鵠捎回來的,讓她在上面簽個字就行了。」

  家燕說:「她要不簽呢?」

  家鴻說:「這就是你的事了,你要想辦法,讓她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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