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由於戰時拉閘限電,天堂巷附近幾條街區全都黑森森的,陷在四周繁密璀璨的燈火中,猶如城市塌陷的一個巨大的黑洞。陳家人早早吃了飯,收拾了碗筷,此刻都在庭院裡,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枯坐著。氣氛明顯沒有以前那麼好,大家都默默地望著那搖曳的燈焰發呆—一流產的惠子像令怪物似的,讓大家欲說無語。

  一陣晚風颯颯吹來,明顯地帶了初冬的寒意,讓人瑟縮。惠子坐不住了,首先站起來,對父母和家鴻、家燕歉意地笑笑,獨自上樓去——她要去見心愛的丈夫,總要去裝扮一下。

  陳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暗自歎氣搖頭,叫大夥也散了,回房休息。

  不久,剛上樓的陳父聽見樓下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拉開,接著聽見老伴在廚房裡不滿地嘰咕著什麼,甚至還把捅爐子的火鉤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陳父便起身下樓,問老伴什麼事。

  家鴻在一旁替母親說:「你沒看見,這麼晚了,她還出去,妝畫得跟個妖怪似的!」陳父知道剛才出門的人是惠子,問她出去幹什麼。老伴氣惱地說:「誰知道。你問我,我問誰?」陳父說:「你可以問問她的嘛。」家鴻又替母親答:「怎麼沒問?媽問了,她說是飯店有事,要加班,你信嗎?鬼才相信。,」老伴痛苦地搖著頭,自顧自歎道:「她……會怎樣呢?」家鴻瞪著眼說:「她從來就是這樣,是你們以前被她騙了。」

  當然不是。

  惠子所以不說實話,是因為老孫再三要求的,不能讓多一個人知道,包括家裡任何人。如果他們知道她這是要去見家鵠,沒准都要跟去呢。陳父搖搖頭,歎息道:「唉,這人……真想不到……」家鴻冷笑道:「我看世上就沒有一個鬼子是好東西,」陳父蹙眉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沒有反駁,似乎是認同了家鴻的說法。

  家鴻說罷上樓去了,兩位老人像被人拋棄似的默默地坐了好久,準備把煤爐裡的火熄滅了,上樓去睡覺。可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又傳來了開門聲。陳父小聲說:「噯,你聽,回來了,回來得還蠻早的。」

  「遲和早都一個樣,心野了,收不攏了。」陳母說著,一邊去開門。

  「誰啊?」

  「我。」

  「你是誰?」

  「媽,是我……」

  聽聲音,好像是家鵠,母親以為是幻覺。打開門看,母親驀地一怔,果真是家鵠!遂欣喜若狂地奔上前,緊緊拉住家鵠的手,一邊「鵠兒鵠兒」地叫著,一邊摸他的頭,又摸他的臉,上下打量著,久別重逢的喜悅的淚水霎時盈滿了老人的眼眶。廚房裡的父親,樓上的家鴻和家燕聞聲都跑下來,與家鵠相見。表現最熱烈、誇張的還是小妹家燕,高興得跟只喜鵲似的,拉著哥哥的手又笑又跳,還學著西洋禮節,給了哥哥一個熱情的擁抱。陳家鵠扭頭四顧,沒有看見惠子,問:「惠子呢?」

  大家一下子沉默了,都低頭不語。

  此刻,惠子剛到渝字樓,剛同老孫大哥接上頭。老孫安排她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入座,給她要了一杯茶,讓她等著。老孫悄悄告訴她:陳先生還沒有來,但應該快來了,讓她安心等著。

  「放心,等陳先生來了,我會安排他來同你見面的。」老孫非常體貼地對惠子說,讓惠子心裡一陣熱乎,孫大哥真是個好人啊。她哪裡知道,陳家鵠正在家裡問詢每一個人,打聽她的打落。

  「小妹,你說,你嫂子去哪裡了?」

  家燕閉口不開。

  「哥,你知道惠子的情況嗎?」家鴻沉默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媽.惠子到底怎麼了?」陳家鵠急了,再一次問他媽,「惠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出的事太多了!」家鴻氣呼呼地說,「進屋去說吧,別讓人聽見了,丟人現眼的。」

  陳家鵠一怔,預感到了什麼,趕緊拉住父母的手,帶他們去了客廳,不等腳跟站穩,便急切地催問道:「爸,媽,我感覺得出,家裡發生了事,不管是什麼事,你們都要跟我說,你們都不說,那誰還會跟我說呀?」陳父歎口氣,對身邊的老伴說道:「家鵠說得對,你說吧,是什麼就說什麼,天塌下來,用紙糊是糊不住的。」家鴻氣咻咻地說:「本來就該這樣,都什麼時候了還瞞什麼,瞞來瞞去騙的還不是你們自己的兒子。」

  陳母想了想,搖著頭,幽幽地歎息一聲,沉痛地說:「家鵠啊,媽覺得……你是……看錯人了,惠子她……她變心了……」說著,埋下頭去,傷心地飲泣起來。家鴻則直通通地說:「什麼變心了?她可能從來就是個壞心眼!」陳母抹著眼淚,一副氣恨得欲言無語的樣子。家鴻接著說:「我來說吧,她不在家,去跟那個美國佬約會了。

  家鵠聽得一愣,追問道:「美國佬?哪個美國佬?」

  家鴻說:「薩根,美國大使館的那個薩根。」

  家鵠說:「薩根?惠子怎麼會跟他去約會?」

  家鴻沒好氣地說:「不是他還有誰?她說薩根是她什麼叔叔,找看啊這關係也許根本就是瞎編出來的。」

  家鵠知道惠子在美國大使館有個叔叔,但沒想到這人就是黑室的眼中釘薩根,便沉吟道:「這可不好,這薩根可是個壞人,不能打交道的。」

  家鴻哼一聲,滿臉鄙夷地說:「可你不知道,他們打交道打得火熱呢,最近她連晚上都在家裡待不住了,這不,又出去了,騙我們說是去單位加班,加什麼班,都是鬼話。我敢肯定,她現在一定跟薩根在一起!」

  家鵠不無厭煩地看看家鴻,又不無求助地看看父親、母親,希望二老給他幫助,反駁一下家鴻。可二老愛莫能助啊,他們說的口氣和用詞比家鴻或許要好聽一些,但本質無二,都是在數落惠子,替他難過、著急。

  母親說:「家鴻的話說得是難聽了一點,但說的都是真的。」

  父親說:「有些話我們都羞於說,但誰叫你這麼倒楣,碰上了。」

  母親說:「家鵠,媽真覺得你看錯人了,你走了她就變了。

  父親說:「什麼變,我看她以前那種溫柔善良的樣子都是裝的。」

  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盡情數落著惠子,令陳家鵠震驚不已,仿佛走錯了家門,他們在說的是另外一個人。憑他對惠子的瞭解,憑他們多年相依相隨、忠貞不渝的感情,陳家鵠是不相信惠子會突然變心、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的。他想為惠子做點辯解,結果二位老人狠心地拋出了一個大炸彈:惠子背著他們去醫院把懷的孩子做掉了!

  這事太大了,太意外了,陳家鵲簡直不敢相信。可母親有血布為證,家燕有親眼為證,如果需要,還有醫院和醫生為證,肯定假不了。陳家鵠捧著血布,如捧著一座山,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傻掉了。

  「她不是整天給你寫信,怎麼沒跟你說?」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跟你說?有原因的。」

  「因為她從來就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才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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