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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懂了。」陸所長嘴上這麼說,其實腦袋一片空白。

  「你不是說正在調查她嗎,難道沒結果?」杜先生瞪著他問。

  「暫時還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陸所長連連搖著頭,似乎是要把腦袋裡的空白甩掉。

  「哼,」杜先生冷冷一笑,突然指著他的鼻尖說,「我看你是需要我給你找個高人開開竅了。」

  「我明白,」陸所長胸一挺,頭一昂,「首座的意思……」

  「我沒意思,回去自己想吧。」說著杜先生閉了限,「走吧,我需要休息一會兒,感冒就需要休息。嗯,累啊,有時真希望一覺睡過去別醒來了,你們都以為我整天呼風喚雨,風光無限,可我常常覺得生不如死。高處不勝寒,你能體會到嗎?」揮揮手,趕他走了。

  陸所長呆若木雞地朝杜先生一個深鞠躬,然後呆呆地往外走,唯獨汗水從額頭涔涔冒出來,隨著邁步流下去,滴落在地。現在他當然知道,杜先生決不會允許一個日本女婿進黑室,所以他必須開動腦筋,儘快把惠子從陳家鵠身邊趕走。這好像是件容易事,但也不一定。尤其是陸所長,他看過陳家鵠和惠子往來的所有書信,那個情真意切啊,那個親熱恩愛啊,那個,那個……這又是件傷透腦筋的事情啊。

  六

  什麼叫雪中送炭?老孫這就是來雪中送炭了。

  陸所長剛回到辦公室,老孫就步履生風地走了進來。陸所長看他那春風得意的樣子,猜測薩根今天一定是親自去了,並且十有八九是中計了,便問道:「魚來咬鉤了?」

  「來了,」老孫說,「有兩條呢。」

  「兩條?」陸所長抬起頭來,雙目死死地盯著老孫,「還有一條是誰?」

  「惠子。」

  「惠子!」陸所長一聽惠子的名字,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這不是得天之助嘛——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他一直暗暗希望得到惠子是日方間諜的證據,卻一直苦於無果,恰恰是今天,最急需之時,終於有了眉目。最需要你時牽到你的手,老天保佑啊!陸從駿無法抑制地笑起來,「嘿嘿,終於浮出水面,露出尾巴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啊,現在可以肯定,惠子與薩根是一夥的,都他媽的是鬼子的狗,間諜!」

  「是,」老孫說,「這道理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

  陸所長頗有感觸地搖了搖頭,歎道:「她這狐狸尾巴可藏得真夠深的。最毒莫過婦人心啊,陳家鵠一定做夢也想不到,他深愛的女人竟想要他的命!」

  老孫也有同感,「她確實會藏,會演,你今天沒看見,她說起陳家鵠那個情真意切的樣子,簡直比真的都還要真。」

  「那你呢,有沒有把戲演假了?」

  「放心。」老孫笑道,「我在台下都排演了好幾次了,已經演得爐火純青,絕對不會輸給那個女人。」

  「好!」陸所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信心十足地說,「陷阱已經挖好,一隻兩隻都是狐狸,等他們撞進來,一鍋端了!」

  想一鍋端的,豈止是陸所長,少老大也想把黑室「一鍋端了」。

  薩根將惠子送回重慶飯店後,立馬趕到中山路。老闆娘桂花正在店裡照管生意,其實也是在盼等著他的消息,見他來了,朝樓上大聲喊:「當家的,客人來了。」從她無怨無氣的聲音上聽,兩人應該已經重歸於好。俗話說,患難夫妻好過日子,重慶陰霾的天空下,他們沒有一個親人,只有一個個敵情、任務,這就是他們情感的黏合劑,他們無法離心分身,他們需要互相鼓勁,互相取暖,同舟共濟,同仇敵愾。在國家利益之下,個人之榮辱理當束之高閣。桂花已經原諒了少老大,她是個善於原諒丈夫的女人。

  少老大已在樓上等候多時,早把桌上的一壺釅茶喝白。這會兒,聽罷薩根的彙報,他陰鬱的臉上綻出一絲笑容,得意洋洋且又惡毒地說:「這下好了,終於找到了地方,我們可以把他們一鍋端了。」他向薩根伸過手去,拍他的肩,揩他油,「馮大警長有心但無能,這種人是不行的,我早就覺得最後能替我搞定這事的一定是你,尊敬的外交官先生。好,事成之後,我一定申請給你最高的獎賞。」

  「你該知道什麼才是對我最高的獎賞。」薩根認真地說道。

  「知道,就是讓你的母親能回到日本國,接受鮮花和掌聲。」

  「我要天皇給我母親授勳,授予她日本國榮譽國民。」

  「不就是鮮花和掌聲嘛,一回事,總之是讓你母親擺脫那個噩夢,重歸我大和國的懷抱。」

  「我母親從來沒有出賣過日本國,她是被冤枉的。」

  「過去的事我管不了,我能管的就是讓她榮光地回去,一掃她曾經受的屈辱。」

  其實,薩根為少老大效勞也不單純是「信仰錢」,還想為母親了個心願。母親老了,行將就木,死前有個心願,就是讓她回一次國,把她從恥辱柱上放下來。兒子雖然放蕩成性,但終歸是兒子,願意為母親的榮譽而戰。當初他一意孤行,憤然離職,離開日本,是為了捍衛母親的榮譽,今天他蠅營狗苟為少老大賣命賣國,依然是為了替母親圓一個夢。他是個孝子嗎?也許。他從烏雲的天際穿刺而下,如頑石下墜,勢如破竹,勢不可擋,好在最終沒有擊穿孝心。子不嫌母醜;天底下孝為大:他為自己的下墜找到了基本的儀式和底盤。

  少老大安慰他道:「相信我,沒問題,等我端掉了黑室回到上海,我就給你操辦這事。重慶這鬼地方我真是不想呆了,整天跟一群老鼠在一起。」

  薩根笑道:「這是糧店,能沒有老鼠嗎?」

  少老大搖頭,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這些老鼠整天夜裡都在我頭頂嘰嘰喳喳地交配,搞得我做夢都是女人。」

  薩根看看旁邊的桂花:「佳人不是在身邊嗎?弟妹可是個大美人啊。」

  少老大說:「什麼佳人?她是我妹妹。我們的夫妻關係演給人看的。」當然是謊言。

  薩根一愣,望著他們兩人,極為詫異地說:「哦,原來是這樣啊,佩服,佩服。」少老大撒謊的目的就是要讓薩根起敬,這下他的目的達到了。

  桂花笑道:「薩根先生沒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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