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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送走杜先生後,海塞斯苦於欲罷不能,被陸所長強拉去辦公室,聽他嘮叨酒話。後者有心嘮個通宵,只是力不從心,只嘮了個開場白,便換了聲道,變成了單調的呼嚕聲。陸所長的辦公室套著一間休息室,有床,可以睡覺,自入黑室以來,他大部分的睡眠時間都是在這張冷床上打發的。海塞斯把他拖上床,拔腿就走,直奔辦公室而去,迫不及待。

  莫非他又要去加班?

  非也,他去會鐘女士,他們在敬酒時已經約好晚上到辦公室幽會。這才是慶祝勝利的最佳方式,海塞斯這麼想,也這麼做了。這天晚上,教授為自己像少年一樣驍勇善戰而震驚,鐘女士幾次痛不欲生,最後一次咬破了嘴唇,血流不止,嚶嚶地哭了,像個少女一樣。在睡夢襲來前,海塞斯朦朦朧朧地想到一句話:身體是精神的奴隸。

  把酒醉壓縮為一次睡眠,是醉酒的最好歸宿。這天晚上,陸所長睡得像嬰兒一樣香甜、有觀賞性,流了口水,說了夢話。他的夢是沉重的,沒有夢到晚上的開心事,夢見的都是下午的煩心事:薩根久等不來,自己久尋「黑室」未果——他要給薩根尋一個郵箱位址,下午百思而不得,進入夢鄉還在思而索之。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了——在夢裡!

  二

  是石永偉的被服廠。

  一大早,陸所長便帶上老孫去實地視察。先是在外圍繞圍牆溜達一圈,末了又進院子裡去轉了一圈。守門的老頭已經熟悉老孫(或許還記著上次小周拿槍抵他太陽穴的事),滿臉堆笑迎接他們的到來。兩人入院後又是漫無目的地轉,曲裡拐彎,不經意間穿過深長的小徑,來到了後面家屬區。上次陳家鵠躲藏的那個小院子依然如故,柚子樹還是那麼綠,只是一樹黃燦燦的柚子剩下不多了。陸所長立在柚子樹下,不禁想起當時陳家鵠跟他拼命的情景,心裡升起一股盲目的樂觀情緒。顯然,他在為自己當時的克制慶倖。

  「怎麼樣?」從後院轉出來時,老孫問所長。

  「你覺得呢?」所長反問他。

  「我覺得可以,院中有院,別有洞天,像那麼回事。」

  「外面的工廠像是作掩護用的,更像個秘密機構。」

  「嗯,不錯,位置也不錯,城鄉接合部,四周比較空曠,便於我們監視。」

  「也便於他們行動。」

  「那就定在這裡了?」

  「定了,就是它。」

  「他們約好今天下午還是在老地方見面,中午我必須把地址告訴她。」

  「你是說汪女郎?」

  「嗯。」

  「要派人盯著她,別讓她跑了。」

  「我派了小林盯著的。」

  「要跟去她家,見到她父母,她就不敢跑了。」

  「我向小林交代了,一定要跟著她,摸清她家在哪裡。」

  兩人邊說邊往外面走,又回到前面廠區。老孫提議所長去見見石廠長,「我們需要他的配合,」老孫說,「你出面打個招呼人家會更加重視,反正你們本來就熟悉。」確實熟悉,已經打過兩次交道:第一次是找他瞭解陳家鵠和惠子,第二次是讓他把陳家鵠的婚禮改在重慶飯店。想起這些,陸所長笑道:「嗯,這人不錯,爽快乾脆,懂是非,明大理,是該見見他。」

  石永偉一見陸所長,立刻熱情地起身相迎,握住他的手,哈哈地笑,說他早就知道陸所長會再來找他的。陸所長心領神會,說:「找是找你,但不是你想的事,我今天來找你跟惠子無關。」閒話過後,陸所長拖過一張凳子坐下,開誠佈公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這麼大的工廠,這麼多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要管理,所以我長話短說。」石永偉很客氣,讓他有事儘管說。陸所長就乾脆地說道:「我講三點吧:第一,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雖然我們交情不深,但我心裡已經把你當朋友看了,陳家鵠就是我們之間的橋,友誼之橋,第二,我們現在需要在你這兒做點事,主要是要派人接替你的門衛。說好聽點,我派人來幫你站幾天崗吧,怎麼樣?」

  石老闆一怔,滿臉狐疑地問他這是什麼意思。陸所長讓他放心,他們可以絕對保證他工廠的安全,「萬一有什麼閃失,一切責任都由我們來負責。」

  「你們要做什麼?」石永偉忍不住問道。

  「這不能告訴你,我要說的第三點也就是這個意思,我們來這裡的事不能外傳,你知我知,多一個人知道都不行。」

  石老闆蹙著眉頭思索起來,他雖然不知道陸所長的真實身份,但他明白陸所長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要不然以陳家鵠的固執倔強,最後怎麼可能乖乖地去了他那裡?陸所長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安慰他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是黑社會,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麼秘密的話,也絕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主要是為你和我們大家的安全考慮。有些東西說了你理解不了,聽到耳朵裡反倒成了包袱。總之一句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儘管放心。」

  石永偉想,你當然不是黑社會,但得罪了你可能比得罪了黑社會還要麻煩。不過話說回來,被服廠也不是什麼民間草台班子,要較起真來也可以通天,拉扯上一張虎皮做大旗,也可以刁難他們一下的。但何必呢,再怎麼說他現在是陳家鵠的上司。這麼想著,石永偉索性做個好人,爽快地答應了,正如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他扯著大嗓門對陸所長說:「我這是第三次配合你工作了,從來沒有回報。」陸所長打心眼裡喜歡他豪爽的性情,還真想給他個什麼回報,認真地問他:「你想要什麼回報,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以赴。」

  「舉手之勞的事。」石永偉說。

  「不妨說來聽聽。」

  「見到陳家鵠代我向他問個好吧。」

  「可惜陳家鵠不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否則他也一定會托我向你問好的。」

  兩人相談甚歡,握手告別之際,陸所長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天是石永偉在生死簿上畫押的日子。幾天後當陸所長再次來到這裡,他握著石永偉冰涼的手,無法忍住洶湧襲來的悲痛,禁不住當眾號啕。毫無疑問,是陸所長把他送上了不歸路,他為薩根設下的每一個圈套、每一個陷阱,都是對石永偉的一次催命——多麼吊詭!人間處處都有絕處逢生的風景,但對石永偉卻只有赴死的噩夢了。

  這一天該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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