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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薩根的羊皮被陸所長幽暗靈異的思維盯上之際,汪女郎卻出手更猛,她將直接揭下薩根的羊皮。女人,禍水,以偏概全,誇張了,失實了。事實上,只有像汪女郎這種女人,才是禍水。

  汪女郎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住在朝天門碼頭旁邊的一條破敗不堪的老巷子裡。破爛的街道,破爛的土牆氈房,垃圾到處亂扔,潲水遍地流淌,大狗小狗旁若無人地追攆著,在路中間,在人面前,肆無忌憚地幹架、交配、偷食。這是重慶典型的骯髒邋遢的貧民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汪女郎生於斯,長於斯,全身上下,都充滿了這條街道的世俗味,充滿了這座城市的煙火特色:嗜辣如命,耿直粗放,坐不擇相,行不擇路,語不擇言,風風火火,潑潑辣辣,正如掛在家家戶戶房檐下的紅辣椒。

  但汪女郎也有一好,一大好,天生麗質,並且完美地繼承了重慶女人特有的風采:乳豐臀翹。天下人都知道,巴山蜀水養女人身,白皙細嫩、溫柔嫵媚是蜀女的一大特色,而乳豐臀翹,性烈如火,則是巴妹子獨有的魅力。成都女人白皙細嫩的姿色是天賦的,因為成都平原陰雨天多,就像埋在地下的韭菜葉子,其白其嫩,是捂出來的。而重慶女子的乳豐臀翹的風采和魅力,則是後天練就的,她們出門就翹著屁股爬坡上坎,經年累月,日以繼夜,乳就豐了,臀就翹了。

  只是,汪女郎的豐不是一般的豐,翹也是非凡的翹,她隨便往哪兒一站,一立,蠻腰,豐乳,翹臀,體態豐滿,曲線優美,其形其狀令女人妒忌,令男人鬼迷心竅。薩根什麼人嘛,足跡遍佈全球,什麼女人沒鑒賞過?白的,黑的,黃的,金黃的,都見識過,交往過。這是他拋棄上帝后唯一驕人的戰績,獨特的風采!像汪女郎這種職業女郎,薩根一般只留一夜情,不做回頭生意。獨獨汪女郎破例了,情有獨鍾,久經考驗,足見汪女郎之魅惑力非凡。了不得啊!神奇的東方人啊!每次,薩根與她約會,都禁不住要撫摸她豐滿堅實的乳房,翹圓彈性的屁股,有時對美的欣賞,反而使他的身體失去了欲望和衝動。美到值得欣賞的身體,往往是叫人無欲而剛的。對此,國人專有一詞:坐懷不亂。

  這天上午便是如此,薩根來找汪女郎,實在不是奔著她的身體來的。他要接她去赴任:去郵局幫他辦一件事,一件正經的大事。該有的鋪墊都已經完成,現在該讓汪女郎去拉線,釣黑室這條大魚了。

  薩根將車停在巷口,按了幾聲長長的喇叭。不久,汪女郎從一間破舊的瓦屋裡款款走出來。她邊走邊跟街坊鄰居熱情地打招呼,上車的時候還特意將車門撞出砰的響聲,上了車還搖下車窗跟外面人招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是在向街坊鄰居顯擺。薩根對她的磨蹭不滿意,嘰嘰咕咕地抱怨著,令她一下著火,操著重慶話說:「啷個嘛?你把眼睛瞪得跟牛卵子一樣,想吃人嗦?老娘晚上陪你睡覺,白天還要給你辦事,你不耐煩,老娘還不耐煩呢。」說著就要拉開車門下車去。

  薩根趕忙換上笑臉,伸過手去摟住她的膀子,涎著臉說:「好了,我的東方美人兒,別生氣,事辦完後我會給你好處的。」汪女郎這才破顏一笑,假意地擰了擰他的耳朵說:「這還差不多,有點像我們重慶的耙耳朵男人了。」說著哈哈大笑,仰靠在車椅上,把腳蹺到擋風玻璃後面,點上一支香煙,兀自抽了起來。

  鰣魚多刺,海棠無香,像這種破街陋巷裡出來的職業女郎,你別指望她柔軟如銀,溫婉如玉。她們總是笑聲放浪,舉止不雅,愛爆粗口,就像天使愛微笑一樣。

  車子開到重慶飯店門口停下,薩根帶她上樓,去咖啡館,面授機宜。其實該說的昨天下午都已經說過,就在對面的酒吧。今天是汪女郎出動的日子,薩根擔心她粗心大意,把事辦砸,行前再三叮囑,要怎麼做,怎麼說,怎麼問,怎麼答,注意什麼,預防什麼,什麼什麼,反反復複,交代個沒完。汪女郎不覺又有些上火,高挑著她那雙柳葉眉,不屑地說:「你以為我有你那麼老嗎先生,我都知道了,記住了,別再婆婆媽媽了,煩人!」

  薩根不厭其煩,「儘量別讓她知道,陳家小妹。」

  汪女郎突然覺得很厭惡,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薩根為什麼要讓她去打探這個地址,惡狠狠地說:「知道又怎麼了,難道你除了想搞她嫂子還想搞她?」她認為薩根是看上了惠子,所以想去見陳家燕的哥哥,去跟他談條件,或者什麼的。「你說,你是不是就是這副鬼心腸?」

  薩根笑而不答,不置可否,或者說是默認了,至少在汪女郎看來是這樣。這多少影響了她的情緒,致使她後來行事較為草率、輕慢,演砸了薩根精心譜寫的劇本,並令他最終在陸所長們面前原形畢露。

  五

  在薩根小心周密的計畫中,汪女郎應該在這天下午請陳家燕在郵局附近的茶館裡品茗一杯,小敘一通,進一步加深感情,熱絡關係。從茶館出來,往右走五十米即是郵局,汪女郎應該藉故讓陳家燕順便陪她去郵局一趟,寄一封信,或者打一個電話,或者拍一份電報,或者見一個所謂的熟人。

  總之,汪女郎要把陳家燕騙進郵局,配合她完成薩根交給她的任務:打聽到黑室地址。咫尺之遠,舉步之勞,家燕必定不會拒絕的。那麼好了,有家燕在身邊,汪女郎完全可以冒稱是陪家燕來問位址的。當然,當中有一些不確定,有一些技巧,有一些可能突發的變故。諸如此類,薩根都預先考慮到了,並且找到了萬無一失的應對的方法和策略,行前已再三傳授給汪女郎,讓她務必照章行事。

  應該說,如果汪女郎嚴格照薩根的要求和囑咐行事,即使遇到什麼麻煩,比如郵局確有黑室的內線,因為有家燕擺著,對方多半不會引起重視,更不會產生敵意。作為陳家鵠的妹妹,家燕來打聽哥哥的地址,很正常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薩根放這麼長的線,目的就在這裡:萬一郵局有黑室的內線,有家燕這頂保護傘可以化險為夷。

  問題是汪女郎並不知道這些風險,她不知道真正的內情,不知道薩根的真實身份和險惡用心——如果知道了她也不會幹的。在她看來,薩根不就是想去跟惠子丈夫談判,把她從對方手上奪過來嘛。雖然這有點見不得人,但也不至於搞得這麼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去郵局問個地址有什麼了不得的,何必這麼複雜,還要讓她破費請家燕吃飯。當然,薩根給了她足夠的飯錢,但節約下來不是更好。再說她也不喜歡家燕這人,長得哪有自己漂亮,卻那麼神氣活現,又是大學生,又是小家碧玉,吃穿不愁,前途光明,人間太不公平!再再說了,以她對薩根的瞭解,沒准哪天陳家小妹又會成為他的玩物,到那時她們就是情敵了。

  所以,儘管薩根行前再三叮囑,可汪女郎都當耳邊風,風過言飛,天高雲淡。她從來就不打算「照章行事」,並且充分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出色完成任務,拿到豐厚的回報。

  笑話!你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嫖客,都會被你牽著鼻子轉?從進郵局大門到離開,不過半個時辰,汪女郎先後跟四個男人搭過訕,結果都一一碰了壁,到最後一頭撞了南牆,被一孔烏黑的槍口押走了。此時的她心驚膽戰,哭喪著臉,灰頭土臉的。

  郵局是一棟臨街的兩層黃磚樓,門前有一路臺階,一棵在清末「四川保路運動」時期種的皂角樹,高大挺拔,樹冠如雲。據傳,這棟樓曾經關押過保路運動中不幸被捕的三位義士,義士最後無疾而終,都死在這樓裡。門前的皂角樹所以生生不息,尤為壯盛,民間的說法是因為三位義士的魂靈都聚集在這棵樹上,有靈了,成精了。

  進門,一樓有一間單獨隔出來的電話用房,一排營業櫃檯,台內有一女兩男三位營業員。汪女郎首先挑擇了一個年輕小夥子打問,未果。她又問旁邊一位大伯年紀的工作人員,大伯正在忙,沒理她。旁邊的婦女熱心地指點她,讓她上樓去詢問。

  就上了樓。

  第一個辦公室裡沒人,她就進了第二個辦公室。屋裡只有一個人,正在埋頭看報紙。報紙擋住了他半張臉,汪女郎無法確定對方年齡,貿然又親熱地喊了聲「大哥」。大哥移開報紙,鬍子蓬盛,至少年屆五十。

  「么妹喊錯人了吧,」對方客氣地笑道,「我的年齡可能比你父親還大,至少該喊大伯了吧。」

  「對不起,大伯。」

  「沒關係,么妹找我什麼事?」這辦公室是接待拍電報用戶的。

  汪女郎雖沒有文化,但整天在外面混,懂得求人的艱難和自己在男人面前的優勢,裝出一副乖巧、嬌氣的樣子,走過去很有禮貌地向大伯問好,說有一件事想麻煩一下他。大伯抬頭問她什麼事,她便打開手上的小皮夾子,掏出一張紙條遞上去,「我想找一下這個信箱的位址。」

  大伯接過紙條看,發現是「本市166號信箱」,頓時心驚肉跳,倍感警覺起來。他盯著汪女郎,問她為哪般要找這個位址。郵局的人都知道,這些三位數的信箱都是保密單位的,而對這個「166號信箱」,大伯是太敏感太敏感了。說實話,他也一直在打探這信箱的地址呢。

  汪女郎謊稱其「哥哥」在裡面工作,現在家裡有急事要找他,寫信太慢,又不知道他單位電話,只好直接去單位找他。

  「你可以拍電報啊。」大伯說,「我這兒就是拍電報的,告訴我你哥哥叫什麼名字,拍電報多快嘛。」大伯似乎已經預感到她「哥哥」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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