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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八

  薩根所言極不是!

  別人不說,林容容就是一個靠信仰活著的人,她踏上了追求真理的大道,堅定的信仰穿透了她的胸膛,信仰成了她的第一生命,身體成了她信仰的影子。她嚴格恪守上司的指令,為了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她可以置生死於度外,可以置榮辱於身外,可以欺騙,可以撒謊,可以……什麼都可以。眼下,她的任務就是要去瞭解陳家鵠,引導他,鼓勵他,給他信心和力量。陸所長聽到一些針對陳家鵠的非議後,指示林容容要想方設法,尋找各種機會、藉口去接近陳家鵠,看看他「葫蘆裡灌的到底是什麼水」。

  是泉水,又香又甜,沁人心肺。

  令林容容沒想到的是,通過她死皮賴臉地接觸、瞭解,她非但沒有探尋到陳家鵠有什麼不好,倒是發現了他非凡過人的才華。這天黃昏,林容容和陳家鵠從外面散步歸來,禮貌地邀請他進屋坐坐。陳家鵠略一遲疑,便大方地跟著她進了屋。進去之後,陳家鵠看見她床頭和牆上到處張貼著敵情資料,便笑著奉承她:「你很刻苦嘛。」

  林容容謙虛地說:「笨鳥先飛吧。」

  陳家鵠竟然不客氣地說:「這確實是個笨辦法。」

  林容容用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瞪著他,「聰明人的辦法難道就是上課睡覺和寫信嗎?」

  陳家鵠一愣,看著牆上的資料笑道:「你在挖苦我。好,現在我也可以回敬你一下。」便指著牆上一頁資料說,「你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清平真野的部隊應該是31521人,而不是315211人。你因為睡眠不夠,多加了個1,一下子就給敵人增加了283690人。哈哈,幸虧只是增加在你的牆壁上,如果是增加在我們國土上,豈不是禍國殃民!」

  林容容驚愕了,因為陳家鵠在說這些時似乎是不假思索的,好像有備而來,一眼看出了她的筆誤,而且把「315211減31521」的算術算得像是「31減3」一樣簡單容易。

  她終於領教到了他的神奇,她出神地看著他,希望他坐下來好好聊聊。

  陳家鵠似乎看出她內心之願,很不領情地轉身而去,一邊居高臨下地告誡她:「早點休息吧,告訴你,大腦中有一種物質是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分解的,人睡眠不夠將導致智商直線下降。為什麼戀愛中的人智商都比較低,因為戀愛中的人總是缺少睡眠,哈哈。我今天晚上也要早點休息,因為聽說明天要來一個高智商的人。」

  林容容跟著出門,一邊說:「我聽說他是一位大破譯家,美國來的,叫什麼海塞斯,你認識嗎?」

  「我怎麼可能認識?」

  「你不是美國回來的嗎?」

  「美國有一億二千四百萬人。」

  「人家是大名人。」

  「你認識蔣委員長嗎?他也是大名人。」

  「你這人真討厭。」

  「所以我該走了。」

  一個前面走,一個後面跟。就這樣,林容容跟著陳家鵠去了他的宿舍。兩人經過幾次接觸,一回生二回熟,已經比較隨便,可以開些不大不小的玩笑。陳家鵠看她跟進來,說他沒有請她進來。林容容說現在請也來得及,雖然晚了一點,但她無所謂。陳家鵠說,那你先出去我再請。林容容說,我才不上你的當。說著,林容容拉開凳子先坐下。

  宿舍是一樣的,包括屋裡的東西:單人床,寫字桌,木板凳,床頭櫃,木箱子,甚至床上用品,都是一式一樣的,像軍營。這是林容容第一次進陳家鵠的宿舍,她第一眼就看到,寫字桌上,檯燈下,放著一個相框,裡面是一個微笑的姑娘,看上去年輕貌美。

  她當然就是惠子。

  此時的林容容尚不知,命運之神將把她和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在眾人之中單列出來,組成神秘的棋局,排兵佈陣,丟卒保車,殺聲震天,演繹人間最淒慘酷烈的悲情故事。這天晚上,命運之神薄待了林容容,陳家鵠在林容容坐下不久即驅趕她,「快走吧,別忘了,明天有美國的大教授要來上課,我可不想因為睡眠不足,丟人現眼的在大教授面前打瞌睡。」

  第七章

  一

  大教授叫讓·海塞斯,聽名字,好像是個法裔,但看上去,很像美國人。大塊頭,大臉盤,大鬍子;鬍子又濃又密,沿著寬下巴和兩個腮幫子瘋長,亂七八糟,雜亂無章。那年代的美國,硬漢作家海明威的形象並不比總統羅斯福讓人陌生,剛從美國回來的陳家鵠初見海塞斯,以為是見到海明威了。事後他對幾個人說:兩人的外貌,驚人的相似。

  這是陳家鵠上山一周後的事,酷暑正當頭,武漢日漸告急,重慶的上空頻繁地響起或正確或錯誤的空襲警報聲。海塞斯上山途中,正好遇到空襲警報,耽誤了半個小時(敵機沒來,是誤報),其間他和陪同他上山的陸所長在臨時藏身的山崖下玩了幾圈紙牌,陸所長輸掉了隨身帶的所有鈔票和子彈。海塞斯用贏來的子彈打了一路的山雞野兔,居然還獵獲了一隻山雞。

  所以也可以說,海塞斯是和一隻半死的山雞一道來赴任的。

  踏著上課的鐘聲,海塞斯不慌不忙地走進教室,卻一言不發,自顧自在講臺上坐下來,且點上一支煙,旁若無人地抽著,用他那犀利、陰鷙的目光冷冷地罩著台下的學員。教室裡鴉雀無聲,所有的學員都正襟危坐,氣氛凝固如冰凍。但在學員與海塞斯之間,似乎又飛奔著一團熾烈的氣流,呼呼地從海塞斯的嘴裡吐出,灌入每個學員心裡,然後反彈於教室的每個角落。這是一場無形的較量,學員們誰也不敢懈怠,生怕一不留神便會被氣流烤焦,化成灰燼。

  海塞斯就是以這種奇特的方式,沉默的方式,開始上課。沉默中,他閃爍在煙霧後面的兩道目光,變得更為犀利、陰鷙,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剛開始,陳家鵠也是和大家一樣,很認真又小心翼翼地在乎著海塞斯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縷煙霧。但後來不知怎麼的,他放棄了這種小心和在乎,拔出筆,埋頭在筆記本上胡亂抹畫起來。

  在眾人的屏息斂聲中,他那隨意的舉動顯得十分扎眼。

  連續燒完兩支煙,海塞斯摁滅煙頭,默默地走下講臺,走到陳家鵠身旁,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陳家鵠。」陳家鵠抬起頭,鎮定地說。

  「你想聽聽我對你的評價嗎?」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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