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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五章

  一

  從重慶飯店回來,惠子心裡暗自高興,像在銀行裡存了筆秘密款子。她似乎從熱鬧、喜樂的酒宴中,從李政、石永偉等人敬酒的熱情裡,還有陳家鵠父母春風滿面的笑容上,看見了自己融入陳家的希望。

  次日,天剛濛濛亮,她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旁邊的陳家鵠睡眼蒙矓地問她:「幹嗎呀,起這麼早?」她將嘴巴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不是說,『精神』所至,金石『會』開嘛。」

  陳家鵠睜了下眼,又閉了,「你說什麼呀?」惠子翻身下床,笑著說:「沒什麼,我要去幫媽媽燒早飯。」陳家鵠這才清醒過來,撐起半個身子說:「不是『精神』所至,金石『會』開,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惠子在房門口回轉身來,嫵媚地笑道:「知道啦,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朝他扮了個鬼臉,就咚咚咚地朝廚房跑去。

  廚房裡,陳家鵠的母親正在燒早飯。鍋裡彌漫著蒸氣,灶台一角的煤油燈在蒸氣中一閃一閃的,屋頂上幾塊亮瓦漏下幾縷朦朧晨光,母親在這光影裡,身影也是朦朧的。惠子彎著腰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媽,你早。」母親甚感意外,抬頭望著她。惠子笑眯眯地走上前,接過母親手上的傢伙,「我來幫你燒早飯。」母親驚異地看著惠子,不知說什麼好。

  惠子灶上灶下地忙活起來,一邊忙活一邊說:「媽,我今後天天來幫你燒早飯。我……我要學著做陳家的好兒媳婦,做……做中國的好兒媳婦。」說著臉竟紅了,眼裡的兩汪秋水在柴火的映耀下,羞羞地晃動著。「好,好,好哦。」母親望著羞澀的惠子,臉上的皺紋漾開去,柔柔的,像外面的晨光一樣,充滿了憐惜與愛意。

  這天早上,陳家人第一次吃到了惠子燒的早飯。大家都誇獎惠子的早飯燒得好,只有大哥家鴻苦著臉坐在桌角,悶著頭扒飯,一聲不吭。家燕看不過去,伸過筷子去敲他的碗沿,「哎,大哥,你吃了嫂子燒的早飯,怎麼連一聲謝都不說呀?」家鴻哼一聲,丟了碗筷就走。惠子怔怔地看著家鴻的背影,臉上充滿訝異和尷尬。母親趕緊出來打圓場,對惠子說:「你大哥就是這個脾氣,別理他,我們吃飯,吃飯。」

  剛吃完飯,惠子正幫著母親收拾碗筷的時候,李政風風火火地推開門,闖了進來。陳家鵠哈哈大笑道:「你這回可來得不巧,我們剛吃完。」

  「我吃了。」李政一臉嚴肅。

  「那是給我送徵調令來了?」

  李政看天井裡人多,對陳家鵠使了個眼色,「進屋說。」陳家鵠這才注意到李政的神色不對,臉色像被霜打了似的。他湊上前,小聲問:「怎麼啦?」

  「見鬼了!」李政低聲罵道,逕自朝客廳走去。兩人匆匆來到客廳,未及坐下,李政就拉住陳家鵠,急急地問:「最近是不是有什麼部門來要過你?」

  「是啊。」

  「什麼部門?」

  「說是什麼情報機關的。」

  「是不是姓陸的,叫陸從駿?」

  「鬼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真名,反正就是他。」

  李政一拍大腿,「我猜就是他!」

  陳家鵠並不了然,放鬆了身體,淡然地說:「怎麼,你認識他?」

  李政忿忿地說:「我才不想認識他,這種人,仗勢欺人之徒。他才從我們那兒挖走一個人,現在又來挖你。今天一大早他就給我送來一號院的通知,說他們要調你,叫我們放手。」

  陳家鵠這才重視,愣愣地看著李政。李政嘀咕道:「奇怪,他怎麼知道我們要調你呢?」陳家鵠終於明白過來,神情肅穆地說:「他肯定在跟蹤我。」李政點頭默認。

  其實,何止是跟蹤,婚宴的地方都是黑室定的,其間一切談笑風生、好言佳話、是是非非,都被老孫如數收集在案。當天晚上,老孫便趕回五號院向陸所長做了詳細彙報:惠子那邊明的暗的沒有絲毫異常,倒是兵器部冒出事來了,他們要調陳家鵠。

  陸所長不顧夜深,當即給杜先生打去電話,把傅將軍對陳家鵠的薦詞和自己一面之識的感受,以及兵器部要調他的情況,簡單做了彙報。杜先生問他:「你需要我做什麼?」陸所長答:「我們五號院需要他。」電話裡只傳來一句「知道了」便斷了線,嘟嘟地響著,像一隻潛艇正在秘密下沉。次日天剛放亮,一份密件就由值班人員送到了陸所長的床頭。他命人將密件送到了李政手上。

  到達的不只是密件,人也緊跟著到了。

  就在陳家鵠與李政回避家人、在客廳裡密談之時,老孫拎著一籃水果,走進了陳家,彬彬有禮地向陳家鵠父母問好,並探問陳家鵠。陳家鵠聞聲出來,冷著臉問他:「又是你,找我幹嗎?」老孫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依舊很有禮貌地問好。陳家鵠皺著眉頭,語氣很沖,「我本來是好的,見了你就不好了!」

  「對不起,」老孫謙卑地笑著,「不是我想見你,是我的老闆想見你,讓我來接你。」

  陳家鵠的情緒已經被李政剛剛提供的情況烘乾、焐熱,一點就著火,「我要不走呢?你是不是準備掏出槍來逼我走?」

  老孫搖頭,「不,不,陳先生見外了。」

  陳家鵠說:「少囉唆,回去告訴你老闆——不,應該是處長吧,我不想見他。」

  門外響起一陣大笑,陸所長款款地走進來,朗聲說道:「早知陳先生有脾氣,所以甘拜下風,甘願登門求見。」

  陳家鵠先是驚異,繼而馬上不客氣地回敬道:「你不怕我們家門檻高嗎?對不起,我不想見你,請走人!」

  陳家鵠的父親正在旁邊整理一盆花草,見狀,回頭責備道:「家鵠,你怎麼這樣不懂禮貌!」意外得了援兵,陸所長連忙走上前,對老先生一鞠躬,「陳教授好,學生多年前曾在同濟聽過您老的講座,受益匪淺,至今不忘。」轉而又對陳家鵠母親鞠了一躬,「伯母好。」

  「哦,你是同濟的?哪一年的?」陳父有些驚奇地望著他。

  「民國十年,那時候您每年都來我們同濟開講座。」

  陳父說是是是,拉過一張凳子,請陸所長坐,把現場的氣氛緩和下來。這時李政從屋裡出來,陸所長見了,故作驚訝地招呼他,「這位不是李處長嘛,我們見過面的,我們剛從你手下調了一名幹將,不錯,不錯,兵器部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陳母解釋道:「這個小李啊,跟我們家鵠是同一天生,同一條街上長大的。」

  陸所長對陳母點點頭,「哦,難怪李處長要把令郎招至門下,可是……」他轉頭望著李政,聲音變得生硬,「李處長,恕我直言,貴部的門檻兒低了些,不適合陳先生高就。」如此公然挑釁,令李政反感,唇齒間不由發出一聲冷笑,「跟你的門檻比是低了一些,只怕我的老同學不願意走高門檻。」陸所長淡淡一笑,「你放心,這是我的事。」

  「別理他。」陳家鵠走過來,對李政說,「走,我送你走。」

  陸所長在後面追了一句:「要回來哦,我有大事要跟你談。」陳家鵠根本不理睬他,親熱地扶著李政的肩頭徑直向外走去。場面有點僵,陳父為了打破尷尬,叫家鴻來給客人泡茶。閒談中,陸所長知道家鴻以前在南京郵政局工作,現在賦閑在家,就表示他樂意張羅一下,或許能幫個小忙。這一下贏得了陳父陳母和家鴻的好感。

  陳家鵠送完李政回來,即要上樓。所長見了連忙喊:「陳先生別走,你我終究是有過一面之交,何必如此冷落我。我既然來了,總要談一談嘛。」

  「談什麼?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還沒談怎麼知道沒什麼好談的。」

  「那你說吧,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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