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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石永偉本打算在朝天樓為陳家鵠和惠子補辦婚宴,但事到臨頭又變卦了,把地點改在了重慶飯店。朝天樓是一家普通酒樓,就在朝天門碼頭附近,雖顯嘈雜,但菜做得好,又麻又辣,很合本地人的口味,也是本地人舉辦壽宴、婚宴的首選之地。石永偉之所以改變主意,不是他貪圖重慶飯店的豪華虛名,而實在是被人所迫。

  這個逼迫他的人,就是陸從駿。

  就在石永偉去朝天樓聯繫宴席並預付定金的時候,老孫鄭重地向陸所長彙報了一個來自三號院的重要情報:陳家鵠當年在早稻田大學裡解答的那道暗藏著美軍密碼的超級數學難題,正是惠子拿到學校裡來的,而向她提供這道難題的人就是她哥哥,當時正在日本陸軍省情報部工作……陸所長聽了這個情況後,著實吃驚不小,沉思良久,方抬頭問老孫:「這情報可靠嗎?」

  「絕對可靠。」老孫言之鑿鑿,「據三號院那邊說,提供這材料的人當時就在早稻田大學留學,與陳家鵠和惠子是同學。他說這事是公開的秘密,班上的人都知道。」

  陸所長不放心,要老孫跟三號院聯繫,追查情報提供人的身份和地址。結果很快就查到了石永偉頭上。那天石永偉剛從朝天樓回來,陸所長就帶著老孫攆上門來,摒退辦公室所有的人,面色嚴肅地追問陳家鵠和惠子究竟是不是日本間諜。

  石永偉驚愕不已,提著大嗓門喊道:「不可能,陳家鵠絕對不可能是日本間諜!」

  「為什麼?」陸所長冷冷看他。

  「為什麼?」石永偉嘴裡吐出一根棉絲,更是氣急敗壞,橫著眼對陸所長說:「你不是來頭很大嘛,你難道不知道陳家鵠在日本的情況?他當時就因為拒絕為陸軍省服務,遭到了各種各樣的報復,以致不得不離開日本,去美國重讀博士。當時他博士都快畢業了你知道嗎,可他們就是不給他續簽證。這是很欺負人的,侮辱啊,跟當街脫你褲子一樣,也只有這種強盜國家才做得出來這種欺人太甚的事。如果是你,受了這種侮辱還會給他們當間諜,可能嗎?絕對不可能!」

  「那陳家鵠跟這個女人是怎麼好上的?」

  「你是說小澤惠子?我覺得主要還是惠子欣賞陳家鵠的才華吧。其實惠子比我們低兩級,我也不太瞭解她。」

  「你覺得她……小澤惠子,有沒有可能是鬼子的間諜?專門派到陳家鵠身邊的,她哥哥不是在情報部門工作嗎?」

  石永偉撓了撓頭,一副把握不定的樣子,「這……難說,很難說。要說惠子人還是……挺不錯的,對我們中國人很友好。我是說那時候,在學校的時候。但是現在的日本人啊,都中了邪似的,不好說。你們從其他管道瞭解瞭解看吧,我能肯定的只有陳家鵠,他絕不可能是日本間諜,那樣的話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

  問題不在陳家鵠身上,這一點陸所長已有基本判斷,石廠長不過是讓他更加堅信而已。問題是惠子,但對此石永偉無法提供確鑿資訊。陸所長見問不出什麼名堂,準備告辭,在跟石永偉握手的時候,不忘交代:「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今天我們的談話內容不能對任何人洩露,尤其是你那兩個同學。」

  石永偉笑道:「放心,只要對抗日有利的事我都樂意做,包括你以後還可能對我提出的要求,甚至是不光彩的要求。」

  陸所長皺著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石永偉一副洞察秋毫的樣子,笑了笑,說:「難道不是嗎?下一步你可能會讓我去試探惠子,看她是不是日本間諜。」

  陸所長搖頭,「這個暫時還無必要。」

  石永偉爽朗地笑著,「最好是永遠沒這個必要。說句老實話,我跟陳家鵠包括他父母的關係都很好,對惠子印象也不錯,我可不希望她搖身變成一個鬼鬼祟祟的間諜,更不希望讓我去證實。不瞞你說,我正在給他們張羅舉行個小婚禮呢。」

  陸所長的雙眼頓即變成了兩把錐子,緊緊地紮著他。石永偉趕忙解釋:「陳家鵠娶了惠子壓力很大,按說家裡該給他們補個儀式,但他的父母至今都沒有安排,我就安排了。」

  陸所長眼裡的錐子變成了花朵,舒然綻放。他拍了拍石永偉的肩頭,笑顏逐開,「我給你提個建議,最好把婚禮安排在重慶飯店。」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算是對我工作的配合。」

  「我需要知道為什麼。」石永偉提高聲音。

  「如果你這被服廠還想開下去,就聽我的。」陸所長壓低聲音,低得要將嘴巴湊到石永偉耳邊。言畢轉身而去,連個再見都不道,像個吃橫飯的地痞。石永偉怔在那裡,他看著腳步生風的陸所長,從他冷硬的背影上,感到了一種不容質疑的威懾和霸道。

  七

  婚宴就這麼改在了重慶飯店。

  重慶飯店是當時重慶少有的安全之處,有「廢墟上的樂園」之稱,住滿了各國外交人員、記者和商人,牆壁上和樓頂上塗抹著國際通用的禁炸標誌,鬼子飛機對它也另眼高看,從不往它的區域裡扔炸彈。入夜後,整個重慶一片漆黑,唯有這裡,享受著華燈璀璨的光明,有時還會傳出軟綿綿熱騰騰的歌舞之聲,仿佛置身於戰爭之外。於是乎,各路達官權貴和商賈富人雲集在此,花天酒地,尋歡作樂;紅男綠女,穿梭往來,珠光寶氣,閃爍其間。

  但有一個情況,一般人是不瞭解的,重慶飯店同時還是各國間諜心照不宣的集散地,牛鬼蛇神,魑魅魍魎,時常遊弋於此。陸所長要求石永偉把婚宴改在這裡,目的就是要利用這裡魚龍混雜的複雜情況,試探惠子,看她會不會露出一點馬腳來。出於同樣的考慮,同時也為了便於監視,宴席沒有設在包間裡,而是設在了大廳。

  可自始至終,宴席都很正常,沒出現值得懷疑的地方。陳家鵠帶著惠子、父母、大哥和妹妹家燕來了,石永偉也帶著他母親和小妹來了,兩家人顯然早已熟識,見面打拱作揖,互相問好,酒桌子上也是一團和氣,該敬酒的敬酒,該喝酒的喝酒,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禮貌而又熱鬧。

  只是有一個情況,引起了秘密監視的老孫和小周的注意,那就是姍姍來遲的李政。婚禮遲到,本沒什麼新鮮的,新鮮的是,李政在酒過三巡後,竟然送給陳家鵠一份獨特的禮物:一把仿德國品牌的名貴手槍,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陳家鵠問李政:「你送我這個幹嗎?」

  李政笑容滿面,侃侃而談:「有兩層意思,第一,你現在是有婦之夫,梧桐樹上停了鳳凰啦,要隨時擦亮你的『槍』,爭取百發百中,早得龍種!」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李政接著又說,「這第二層意思嘛,現在重慶亂得很,什麼牛鬼蛇神都有,你嘛,又是名貴珍稀動物,容易招事惹事,身上有一把槍可以防防身,以防萬一。」

  陳家鵠觀賞著槍,「我又不會使,有它也沒有用。」

  李政比畫著筷子說:「比使筷子還容易,等會兒我教你一下就知道了。」

  陳家鵠把槍還給李政,「免了吧,說不定它還會給我惹事呢。」

  李政拒絕不接,「收下,別傻了,這可不是一般的槍,在坐的各位把身上的腰包掏空了,可能也只夠買個準星。你看這是什麼?」指著準星和扳機,「一個純金,一個白銀,都是真傢伙,不是鍍的,你就是當禮品也要收下。我們總共也只生產了三百支,這是我們部長特批給你的,老人家求賢若渴,對你刮目相看呢。」

  陳家鵠拿起槍,端詳一會兒,譏諷道:「這可能只能當個玩具槍把玩,瞄不准的。」

  李政說:「怎麼瞄不准?這是完全按德國B7手槍模型造的,絕對瞄得准!」

  陳家鵠臉上依舊掛著譏諷的笑意,說:「正因為它是按手槍模型造的,所以才瞄不准。」然後就行家似的對著那把槍指指點點,品頭論足起來,「你看這是什麼材料,鋼,比重為7.87的輕型鋼。可能這也是這款槍設計的材料,但現在準星是比重為10.5的銀,扳機呢是金,比重為19.32。這樣整把槍的重心就發生了變化,後重前輕,平衡點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移動。平衡點變了,整支槍的設計資料都混亂了,還能瞄得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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