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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咫尺之外,陳家燕已經為李政開了門,正領著他進屋,一邊歡歡喜喜地嚷嚷著:「加筷子,加筷子,貴客駕到。」

  李政看一家人都聚在庭院裡,圍著桌子準備開餐,樂得搖頭晃腦,拿腔拿調地說:「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的口福怎麼會這麼好呢。嗯,好香,這些菜都是我愛吃的。」

  陳家鵠把他拉在身邊坐了,「我知道,你是算好時間來的。」

  李政接過家燕給他的筷子,直接往一盤菜裡伸,「呀,這菜色香俱全,看了就想吃。」

  陳家鵠一把抓住他的手,「懂不懂禮貌啊,我爸媽還沒有開筷呢。」說著先給父母親搛了菜,請二老先品嘗。

  李政的大腦袋又搖晃上了,「對不起,對不起,伯父伯母,我是跟你們太熟了,忘了尊卑。」說著也想給二老拈菜。

  陳母客氣地擋掉了,一邊說家鵠:「你呀,哪來這麼多名堂,人家李政跟我們吃飯的次數可比你要多。」

  家燕學著李政的口氣說:「那也不能忘了尊卑。」惹得大家都笑了。母親輕輕打她一下,「就你話多。」

  話多的當是陳家鵠,他憋了一肚子話要問李政。昨天,李政在碼頭上當著陳家鵠的面不好與老錢相認,只是暗暗打了個招呼。所以把陳家鵠送回家後,李政沒有久留,編了個說法告了辭,去找老錢他們了。今天李政又是姍姍來遲,陳家鵠心裡壓著好多問題,如鯁在喉,不吐不爽。吃罷飯,陳家鵠迫不及待地把李政拉進客廳,擺開架勢,傾吐衷腸。

  「李政,我很納悶,我這次回國延安的人怎麼會知道的呢?」陳家鵠表情肅穆。

  「這有什麼奇怪的,那你說鬼子怎麼會知道你的行蹤?那些搞情報的人是無孔不入的。」李政與老錢見過面,對陳家鵠的問題完全可以對答如流,已經打過腹稿的。

  「他們對我的過去好像很瞭解。」

  「什麼過去?」

  「我在日本的事。」

  「你在日本的事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只要跟你一起留學的人都知道。現在延安有不少從外面留學回來的人,說不定還有你的同學呢。」

  「現在國共關係怎麼樣?」

  「很好,一家人,精誠合作,共禦外侮。你剛才不是說了,他們明知道你要來重慶工作,可為了你的安全,還專門送你過來,這就是合作。」

  「嗯。」陳家鵠點點頭。

  「愛才啊,」李政看看陳家鵠說,「共產黨是最愛人才的。」

  陳家鵠指著他笑道:「我看老錢他們該來動員你去延安才對。」

  李政誠懇地說:「我是貪慕虛榮,吃不起那個苦,再說也沒你那個才,否則啊……國民黨派系鬥爭太厲害,幹著太累了。」

  「那你怎麼還連寫三封信動員我回國?」

  「回國沒錯的,大敵當前,中華民族危難之際,你在國外待得安心嗎?」

  「確實不安心,說真的,沒有你去信我也會回來的。這場戰爭毀了我當一個數學家的夢想,但我也不可惜。國破家敗,如果還自顧自談個人夢想,那才是沒心沒肺,你說是吧?」

  李政說:「你將來的工作還是跟數學有關的。」

  陳家鵠說:「研製常規武器充其量是個工程師而已,不是什麼數學家。數學家是在天上飛的,做的是探索天外的事,不是應用工具,我回來就是當工具用了。」

  李政試探地問:「那延安喊你去是幹什麼?」

  陳家鵠聽了一愣,似乎不想提這事,把話支開去了。

  李政把話題又拉回來,「哎,我跟你說,像你這樣的大博士,不光是延安要挖你,這裡可能也會有很多單位要來挖你,你可不要見利忘義了。你要被人挖走了,我可沒法交差。」

  「放心,我就看中你的位置,走不了的。」

  「準備什麼時候上班呢?」

  「剛回來,心神不定的,緩幾天吧……」

  四

  陸從駿不想緩了,他本來是想讓小周暗中盯上幾天,看看動靜再說。但這天晚上他失眠了。失眠改變了他。失眠使他的頭腦變得出奇的清醒,於是不期而遇了一個念頭,讓他如獲至寶,興奮難抑。興奮使失眠的時間拉長了,直到天光發亮他才迷迷糊糊睡著。醒來已經十點多,沒有吃早飯,直接到辦公室,桌上已經放著小周監視陳家一天的報告。

  情況簡單,只有兩條:一、有兩個人——石永偉和李政——分別去會過陳家鵠;二、昨天午後陳家鵠曾陪惠子去郵局打過一個電話,據查實,電話是打給美國大使館的。

  陸從駿看了報告喊來老孫,問他:「這個石永偉是什麼人?」老孫說正在調查,「好像是西郊三二○被服廠的。」陸從駿抬頭瞪他一眼,「什麼叫好像?這些話不應該是你說的,你可以說正在調查,別把好像的東西拿來當情況彙報。」老孫低下了頭稱是。顯然,馬姑娘的上吊自殺對老孫來說是一大敗筆,他的身份跌了一大截。現在,他時常從所長的目光中看到嚴厲和拷問。

  「安排車子,跟我走。」陸從駿吩咐,「我們去會會陳家鵠。」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天堂巷口。老孫關了發動機,下了車,東張西望地拾階而上,敲開了陳家的門,走了進去。出來時身後跟著陳家鵠,手上捏著一張名片。

  陳家鵠跟著老孫來到巷子口,左右四顧,看不見人,「哎,人呢?」

  老孫謙遜地笑笑,「我們所長在渝字樓裡等你。」

  「渝字樓在哪裡?」

  「不遠,開車過去也就是十分鐘。」老孫請他上車。

  「還開車?」陳家鵠又看了下名片,「我家裡有事。」

  「這就是你今天最大的事。」老孫依然滿臉堆笑,打開車門,上來拉陳家鵠上車,「走吧,陳先生,車去車回,很快的。」

  陳家鵠在老孫的連請帶拉下,猶猶豫豫地上了車。

  可以說好事成雙,也可以說壞事成堆。老孫的車剛開走,又一輛黑色轎車接踵而至,停在幾乎就是老孫剛才停車的地方。看車牌照,是美國大使館的車子。車上下來的人叫薩根,是美國大使館的機要員。他中等個頭,四五十歲,戴眼鏡,大鬍子,但看長相又有點像東方人。他下車後,也像老孫一樣,徑直往陳家走去。

  躲在對面不同房間裡的小周和老錢,都從窗戶裡看見,薩根一邊看著手上的位址,一邊滿懷欣喜地走過來,最後立在陳家門前,小心翼翼地敲門。

  陳母聞聲出來,見是外國人,一時發愣,問他:「請問你找誰?」

  「夫人,你好。」薩根的中文說得不錯,「請問這個位址是這兒嗎?」

  陳母看了地址,露出警覺,「是這兒,請問你要找誰?」

  薩根說:「我找小澤惠子,我是他父親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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