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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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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南京相比,這個城市的好處是女人都長得水靈,皮膚細膩潔嫩,目光嫵媚,多風情,容易得手。妓女是不要說的,天下妓女都跟屠夫刀下的肉一樣,只要你肯花錢都吃得到嘴的。叫人開眼界的是那些女人,所謂的良家婦女吧,對陌生男人沒有那種古板的戒心和矜持,很好接近,甚至也容易吊到手。這可能就是重慶所謂的碼頭文化的獨特內容吧,色情味很濃。 陸從駿曾經想過,要是早十年來這兒,他可能也會喜歡這個城市的。他在三號院時手下有七八個年輕人,來重慶前大多沒碰過什麼女人,來了不到半年,睡過的女人都比他多了。他們偶爾會跟他吹噓重慶女人怎麼怎麼個好,甚至說出不少淫穢的細節。這一定程度上促使他提前把妻子折騰到了重慶。在戰火紛飛的年月,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好在他手上有些特權。 陸從駿的家就在山坡上。 陳家鵠的家也在山坡上。 不同的是,陸家坐的是小山坡,坡緩,門前是水泥路,可以行車;陳家坐的是大山坡,在山腰上,一條狹長的巷子,入口就是七級臺階,車子根本沒法開進去。順著這條巷子一直往前走,走到頭,曾經是這個城市的校場,殺人砍頭的地方,現在是一片亂墳崗。 巷子叫天堂巷,把殺人、埋死人的地方叫做天堂,這是國人素有的智慧和膽識:不怕死人,怕活人。陸從駿已經在地圖上見過這條巷子,但還是第一次實地來看。看了以後,他很滿意,因為這條巷子很窄,只有一米多寬,而且陳家對門的房子比陳家要高出一米多,如果把對門樓上的房子租下來,很便於觀察陳家的動靜。剛才在路上,他已經做了決定,要對陳家鵠和他的日本女人考察一番。五號院是敵人的眼中釘,敵人想方設法要插人進來,誰敢保證陳家鵠一定懷的是赤子之心?尤其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看上去文靜、單純、善良,像良家婦女,但也可能是假像。不叫的狗最會咬人,披著羊皮的狼更可怕。 「對門是什麼人家?」陸從駿從天堂巷出來,上了車,問隨行的孫處長。 「房東沒見著,現在裡面住了四戶人家,都是逃難來的。」老孫昨天已經來看過,摸過情況。 「請走一戶,讓小周過來蹲點,給我二十四小時盯著。」陸從駿吩咐道,「主要看他們跟什麼人來往。」 「知道了,我回去就安排。」 「今天去接他們的是什麼人,我怎麼有點面熟?」 「是兵器部的人力處長,叫李政。」 「他們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 「瞭解一下,最好能找到一兩個他在日本留學時的同學。」 「嗯,明白。」 「走吧。」 老孫發動車子,準備走,突然從汽車的後視鏡裡看見一對母女急衝衝地跑過來,「快看,那是陳家鵠的母親和妹妹。」陸從駿回頭,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和一個年輕的、紮著兩條羊角辮子的姑娘,提拎著不少東西,咚咚地小跑著,轉眼跑進了天堂巷。後面還跟著一個滿頭銀髮的老頭,空著手,不緊不慢地走著。 「嘿,」陸從駿回頭說,「陳家鵠長得像他母親。」 「對,很像。」老孫一邊開動車子,一邊看著所長說,「看來這人真是有才。」 所長問他:「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老孫笑道:「俗話說,兒子像爺爺,有福,兒子像母親,有才。」 這叫什麼理論?所長不以為然,「照你這麼說,那姑娘也就一定沒才了,我看她長得也很像她媽的,跑步的樣子都像,都是往一邊傾,明顯是一隻腳要短一點。」 「她是個假小子,性格很開朗。」老孫說,「昨天我跟她去了學校,她跟同學們在演一齣戲,她演的是一個把鬼子活活掐死的女英雄,演得還真不賴。」 「她在哪兒讀書?」 「中央大學,學氣象的,四年級,明年就畢業了。」 「叫什麼名字?」 「陳家燕。」 「就兄妹倆?」 「不,還有個哥哥,叫陳家鴻,今年三十二歲,比陳家鵠大四歲,他很不幸。」 「怎麼了?」 「在來重慶的路上,他妻子和兩個孩子都被敵人的飛機炸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傷,一隻眼睛瞎了。」 「他娘的,還有這事,」陸從駿罵了一句娘,「這麼說這家人跟鬼子有深仇大恨啊。」 愛屋及烏,恨又何嘗不是?儘管心裡知道,因為自己的不幸而恨兄弟娶日本人為妻是沒道理的,但要讓這份理性指揮自己的心緒又談何容易。大哥陳家鴻聽見李政接他們回來的聲音,遲疑再三,終於還是按不住熊熊心火,從後門悄悄溜掉了。這會兒他正在山上的墳地裡溜達,恨不得鑽進墳墓去,一了百了。大哥溜了,小妹和父母親都去街上採購東西未回來,所以屋裡空無一人,只有一壺水在爐子上吱吱地冒著熱氣。陳家鵠回了家,猶如置身異地,沒有親人相迎,沒有鄰居觀望,甚至屋子裡沒有一樣熟悉的東西能夠喚醒他的記憶。倒是惠子,找到了回家的感覺,把爐子上吱吱響的開水摻了,又找來茶具,給李政和陳家鵠泡了茶。 茶還沒有涼下來,母親和小妹家燕率先回來了。家燕見到哥,欣喜若狂,甩了東西沖上來,一把抱住他,二哥二哥地喊,讓陳家鵠一下找到了回家的感覺。陳家鵠父母也走上來,與兒子親熱相見。但親熱中又夾著謹慎,放不開,因為惠子在身邊。這個陌生女人他們無法不在乎,又似乎無法在乎起來,找到公公婆婆的感覺。好在家燕不亦樂乎,喧賓奪主,把二哥圍得團團轉。 「二哥,你還能認出我來嗎?」 「變了,變了,醜小鴨變成天鵝了。」 「我從來就是天鵝。」 「好,我的天鵝妹妹,快喊嫂子吧。」 家燕倒是很大方,當即嫂子嫂子地喊開了。陳家鵠父母借機也上前與惠子相認,老人家的禮儀盡到了,程式走過了,但更像是在走過場,雙方的拘束憑眼看得見,用手也摸得著。 陳家鵠發現大哥家鴻和大嫂沒在場,問母親:「大哥呢?還有大嫂和我那個小侄兒呢,沒在家?還是他們沒有和你們住在一起?」 陳母遲疑一下,看看惠子,不知說什麼好。父親出來解圍,道:「哎,給你們上街買東西,走得我腰酸背疼的。」父親顯然是想支走惠子,單獨與兒子說話,便對小妹說:「家燕,你帶她……你……嫂子去樓上歇歇吧,走了一路該累了。」 小妹親切地喊一聲嫂子,上來拉著惠子走,「走,嫂子,我帶你去看看你們的新房,都是我一手佈置的,保你喜歡。」 她們走後不久,家鴻突然像一個幽靈似的不知從哪兒閃出來,依然怪怪地戴著一副墨鏡,對家鵠說:「你回來了。」樣子陰鬱,缺乏應有的歡喜勁兒。興奮的陳家鵠沒在意大哥的異常,上前親熱地抱住他,無忌地笑他:「大哥,你在家戴個墨鏡幹嗎?」家鴻勉強笑了笑,「怕嚇著你。」說得家鵠莫名其妙。 陳母連忙上前解釋:「家鴻的一隻眼睛受了傷,他是怕你看了擔心……才戴眼鏡的……」 陳家鵠焦急地問:「怎麼回事?」 家鴻看看父母親,默然不語。 父親深吸一口氣道:「不小心被東西砸的。」 家鵠不知情,繼續追問:「怎麼砸的?」 父親答非所問,歎道:「人哪,倒楣的時候喝水都要嗆死人。」 陳家鵠擔心地看看大哥,又看看父母親,茫然若失又若有所思。這個久違的相見,與陳家鵠期待的並不一樣,他也分明覺察到父母親對惠子的冷淡和顧慮。這在他想像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不過,接下來意外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家鵠的歸來,使這個家踏上了一條無數個意外疊加、交錯的不歸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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