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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惠子一頭霧水。

  可惜時間尚早,賭館還沒開門——也許才關門。賭館和妓院一樣,屬於「貓科動物」,夜行晝伏。他們只好忍饑挨餓,去逛旁邊的舊唐太廟。太廟太大,才逛一半已近中午,他們被饑餓趕出來,發現賭館的大小門依然緊閉。但賭館門前卻聚集了不少閒人,嘈嘈雜雜,擠擠攘攘。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穿著花色大褲衩,沿街設賭,像個江湖郎中一樣大聲招攬,吸引了不少人看熱鬧。

  「看哪,快來看哪,這是今年全美最流行的智力遊戲『拉丁方塊』,絕對是高智力高智商的較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才就是有財……」

  「願賭服輸,在場的誰願意來跟我比試一下你的智力,贏了拿走我的錢,輸了留下你的錢……」

  小年輕還有個幫手,是個老賭棍,五十開外的年紀,手腕上刺著一條四爪青龍,人中上蓄著一撮花白鬍子。兩個人,一個老,一個少,一個叫,一個喊,一唱一和,一呼一應。不用說,這是兩個街頭混混,開不起賭館,在人家賭館門前做搭夥生意。明治維新之後,大和人對美國的東西一向推崇,連街頭混混玩的也是美式的智力博彩。

  怎麼個玩法?

  很簡單,他們是莊家,手上有很多難易不一的數表,做成卡片,正反面都由厚實的牛皮紙蒙著。正面有不少格子是填了數字的,也有幾處空白。誰要能在規定時間內把空白處正確的數字填上,就是贏家。

  對和錯怎麼認定?

  有標準答案,事實上,所謂「拉丁方塊」就是現在流行的「數獨」的前身。數獨即「獨立的數字」,在當時,其玩法還沒有今天這麼五花八門,只遵循一個原則,就是:每一行和每一列都是由不重複的n個數字組成,且n必須是自然數a的平方,即a2=n,而每個a乘以a的小格裡面,n也不能重複。比如說當a=3時,每一行和每一列都由1-9這9個數位組成,而9個3乘以3的宮格,也只能由1-9組成,比如:

  題目 答案

  莊家為了公平起見,把答案寫在了卡片的背面(撕下卡片背面的牛皮紙,答案便大白)。應該說,這是一種非常公平的賭博,玩的就是智力,不靠運氣,也做不來手腳。這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顯著特徵,全世界的人都被科學迷惑,連街頭小毛賊也愛扮演科普工作者。

  惠子被她未來的丈夫牽著,撥開人群,正正地站立在了一老一少兩位莊家面前,聽著、看著旁人跟他們問長道短。

  「這道題要多少時間?」

  「這是最容易的試題,四乘以四,時間是五秒。你要賭贏了,你下多少注我就得賠你多少,一比一。」

  「這個要難一點,是九乘九的(即上面的圖示),時間則要多一些,三十秒,你要贏了它我就賠你兩倍的錢,一比二。」

  「這個就更難了,是十六乘十六的,一分半鐘,我要賠三倍。」

  最難的是二十五乘二十五的格子,不但數目字龐大,而且時間也沒多少:只有三分鐘,贏了它莊家要賠五倍的錢。就是說,你押上十萬日元,贏了,就可以到手五十萬日元的大彩頭。有了這筆款子,陳家鵠他們這次出行的資費就解決無虞了。問題是他們沒有賭資,他們身無分文,只有陳家鵠胸袋裡的一掛男士懷錶和惠子身上一點不值錢的首飾。

  表是名牌表,德國尊龍牌的,至少值個三四十萬日元。老少賭徒翻來覆去地看,看了又聽,又掂量,最後老賭棍殺了天價:十萬日元。惠子如臨大敵,拉著未來的丈夫死活要走人,陳家鵠卻好言相勸,談笑風生,他仿佛看到懷錶已經變成鈔票,鈔票已經變成可口的飯菜。

  饑餓在召喚他!

  賭博開局,老賭棍拿出十萬日元,放在懷錶的旁邊。

  陳家鵠卻對他一本正經地說:「您老還要加上四十萬元,因為我要的是最難的,二十五乘二十五的。」

  眾人驚異。

  老賭棍大笑道:「年輕人,你要玩二十五乘二十五的『拉丁方塊』,這表等於是送我了。」他勸他玩個容易的,「看你的來頭不善,玩個容易的或許能有個進賬。」

  陳家鵠說:「我心大,想玩大的。」

  老賭棍說:「當真?」

  陳家鵠說:「不假。」

  老賭棍笑:「願賭服輸哦。」

  陳家鵠跟著笑:「你年長,老者為尊,一言為定,請添足賭資。」

  老賭棍利索地又抹上一遝錢,與懷錶並列,一邊充好人道:「可別怪我沒提醒你,等我給了你試題,你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支那人。」幾個回合下來,老賭棍已經聽出對方是中國人。

  陳家鵠雙手作拱,道:「謝謝你老善意的提醒,不過還是給我題吧。我記住了,你說願賭服輸,希望你老銘記在心,切勿食言。」

  老賭棍當即從二十五乘二十五的題庫裡抽出一張數表,向大夥晃了晃,用圖釘釘在木牌上,回頭對陳家鵠說:「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完成二十五乘二十五拉丁方塊的最快紀錄是六分四十二秒,除非是我今天遇見鬼神啦,否則……朋友,不是我輕看你,就是我把答案給你看了,你都不一定能記得住、抄得完。」

  陳家鵠說:「閒話少說,把碼錶給我,我們開始。」

  按照規則,陳家鵠先要檢查計時碼錶的準確性,確認無慮後,由陳家鵠一手揭下蒙住試題的牛皮紙,同時把碼錶交給莊家計時。

  老賭棍遞上計時碼錶,告誡陳家鵠:「記好了,只有三分鐘,你必須在三分鐘內填滿所有空白,否則……」

  「桌上的懷錶就是你的。」陳家鵠搶先說道。

  「對,就是這樣。」老賭棍道,「照規矩來,請你準備揭題,同時把碼錶立刻給我。」

  陳家鵠一隻手張開手掌,托著碼錶,讓對方立等可取,另一隻手捏住牛皮紙一角準備隨時揭題。當他揭下牛皮紙,亮了試題,旁觀者頓時譁然:

  那表格上有六百二十五個格,已有四百個數字,光看格子就已經令人眼花繚亂,更不要說在數目這麼龐大的數位中間遵循規律,查漏補缺,填上剩下的二百二十五個數字。且時間這麼短,其難度不言而喻。正如老賭棍說的,就是把答案給你,都不一定能記得住、抄得完。

  譁然之態頃刻間靜若止水,因為人們驚奇地發現,陳家鵠似乎只是稍稍思量了片刻,便開始捉筆填寫空白,仿佛那規律只是簡單的個位數加減法。

  刷刷刷……

  刷刷刷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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