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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賞書與盜書(2)


  敖少廣笑道:「老哥是不是擔心落花宮的人會趁機來渾水摸魚?我也捉摸著那個方文鏡會來,早就佈置妥當,這不,周先生也派人過來支援了,誰要打賞書大會的主意,我保他有來無回!」他始終對十八年前方文鏡來敖家興風作浪的事耿耿於懷,特別是當日惹得自家老婆也 為之傾倒,更是引為平生的奇恥大辱。

  敖子書卻是對這些事漠不關心,因之前就讀過西風堂所藏的各種珍本,便繞過去,來到千心閣陳列藏書的棚子,千心閣主瞄到他來了,笑問:「子書,今日你覺得如何?」

  敖子書道:「今天跟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嘴上這樣說著,心下畢竟有些酸澀,記得自己主持書會時,來客冷落,以至於父親不得不花錢出去雇人來充裝門面。而今三弟一出來主事,就博得這彩頭,不免叫他豔羨中又帶著幾分妒忌。

  聽千心閣主歎了口氣,說:「早幾年辦這樣的會就好了。如果那時我們都把各自的書拿出來,不藏著掖著,恐怕早就像這樣吸引天下學子來捧場了。」他雖然當著敖子軒的面兒不肯承認以往的過失,但眼見千心閣的藏書被這麼多人擁著贊著,畢竟心裡暢快,便跟敖子書說了 實話。

  在一旁的太月院少主也歎息一聲,說:「正是,我們哪一位不想看別樓的珍本呢?只是……我爹爹要是今日還活著就好了,他做夢都想看到千心閣的《南山集》和西風堂的《抱樸卷》。」他因為痛恨落花宮的人,從沈芸身上不免又遷怒于敖子軒,是以對他這個洋學子便沒多少好感,而對於敖子書之學識修為還是極為敬仰的,也肯當面說出實話來。

  敖子書見他們不再像以前固執,有向風滿樓靠攏的意思,心情暢快了好些,一笑道:「各位快別說了,請繼續賞析吧!就這半天的時間,過後可又要秘藏各家了……」正說著,猛見人群一亂,有幾個人闖了進來,當頭的正是茹月,不覺呆住了。

  沈芸的眼尖,茹月在會場裡一露頭便瞧到了,趕忙朝孔一白那邊走去,只見茹月跟兩名穿學生的護衛分開眾人,來到孔一白麵前,低聲說著什麼,她靠近時只聽到幾個字,好像是說有人中途跑了。孔一白的臉色便沉下來,抬頭環視會場,目光在沈芸臉上掃過時,頓了頓,又 轉向他處。

  又看到大奶奶帶著幾個下人急火火地進到後花園,徑直朝茹月奔來,一個家丁指著她氣乎乎地說:「大奶奶,我遵您的吩咐不要她進門,可她還是硬闖了進來!」

  大奶奶強壓著怒火盯著茹月,喝道:「你居然還有臉回這個家,今天可是有規矩的,有人要是硬闖這個門,就把他亂槍打死。你難道不怕報應當頭啊!」

  茹月冷笑道:「喲,您以為這敖家還是什麼乾淨地方,人人都想削尖了腦袋往裡鑽?今天可是在敖家辦賞書大會,鬧起來對子書沒什麼好處,我勸你省省吧!」

  敖子軒眼見如此盛會,茹月這女人又瘋瘋癲癲地來尋事,火騰的就上來了,上前質問:「怎麼,你今天是來尋事的?」以前他看到茹月行事乖張,知道她心中有說不出的苦處,也還能體諒些個,自從她陷害了娘親後,便對其厭惡透頂,認定她是家門的禍害。

  茹月對他始終是怕著幾分,一笑,「我說督學大人,我已經不是敖家的少奶奶了,您也不必 這麼跟我發火啊!」

  眾人都圍過來看熱鬧,隱約也聽說了這個茹月跟敖家周家的關係,都竊竊私語起來,卻沒想到孔一白會突然翻臉,「你放肆!」揮手就給了茹月一記耳光,她向後踉蹌了幾步才站穩,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孔一白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她,傻愣在那兒。

  只見孔一白臉色鐵青,喝道:「在這裡給我丟人現眼,還不滾出去!」茹月哪裡經受過這樣的屈辱,一扭頭,雙手捂著臉跑了。頓時,人群中暴出一陣哄笑,沈芸見了,不由得暗歎了聲,回頭看敖子書時,見他呆呆看著遠處,眼裡閃著淚花。

  本次賞書大會的晚宴,便設在前院裡,滿當當地擺了十二張桌子,有些學子和客人讀書累了,便來這裡歇息,吃點瓜果點心,喝點熱茶,坐在那裡交流讀書心得。沈芸在整個會場轉了一圈後,也來到這裡少歇,風滿樓裡有謝天暗中張眼,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她只擔心到晚上會有事發生,今天來的客人中,有好幾個瞧著有些面善,仔細琢磨才想起都是孔一白的手下,這麼多人來到會場只怕不單單是為保護他們主子的安全吧?

  傍晚到黃昏,卻是一個悠長的日落,晚霞呈金橘色,在天邊良久不散,最後雲層化為淺紫,夜幕才慢慢臨降。恰好是月圓之夜,玉盤似的,光華如同霜雪。敖家的電燈也亮起來,像珍珠鏈子在花樹中環繞,客人都從後花園退到前院,書棚裡各家的藏書都被搬進風滿樓裡,由護樓兵好生看護,敖少廣自是寸步不離,除了安排幾個人領著周家的護衛四下巡邏外,風滿樓左右倒是密匝匝地站了十五個荷槍實彈的護樓兵。

  比起後花園的肅靜來,前院熱鬧得則像大戲院。影壁下,臨時支起了平臺,四個容貌娟秀的女先生正懷抱琵琶,唱起蘇州評彈,那吳儂軟語聽得人如癡如醉。二十幾個下人穿梭一般地上著流水席,客人們三杯下肚後,都暢所欲言起來,場上一片轟鳴。沈芸的那一座離著孔一白不遠,也都是些外地來的讀書人,彼此客套了幾句,便各自吃喝,並不多話。

  沈芸不敢多喝,只淺淺地用了一杯,她留心觀察孔一白,他臉上雖泛著笑,卻像藏著心事,不時地還會朝風滿樓方向瞥一眼。酒會將要結束時,沈芸看到千心閣主站起身來,舉杯道:「諸位,我想多說兩句,胡某萬萬沒有想到賞書大會能辦成如此規模。像這樣的盛會也許祖輩曾經辦過,我們這幾十年可是不曾經歷。今天我特別高興,已經有幾家書商追著我要籌措善款,還邀我千心閣去參加上海的藏書會,真是替家門增輝,給祖宗臉上貼金呢!我今天要把酒敬給一個人,若不是他,嘉鄴鎮不會有此盛舉,我千心閣更不會有此榮耀!」說著走到孔一白麵前,朗聲道,「周先生,自從您來了嘉鄴,我們各家便喜事不斷,如今我等才明白,讓子軒當督辦,讓我們各家捐書助學,都是您的主意,周先生為了嘉鄴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們世世輩輩都會記著周先生的大恩大德!請!」

  眾人一起舉杯應和。敖子軒見他一派阿諛逢迎的話詞,暗歎了口氣。孔一白起身跟千心閣主碰了下,算是領了敬,環視在場的人,神色中泛起了一絲淒涼:「諸位,今日周某身在這敖家大院,倒是想起一個故友。此人乃敖家三老爺,敖少方。當年他曾搶走周某一件最心愛的寶貝,今日我來向他討要了。這酒就先敬了他。」說著,便將酒水灑向風滿樓所在的方位。

  頓時眾人一片譁然。沈芸心裡一跳,說不清湧上來的是什麼滋味,這個孔一白若是不沉迷於仇恨,該有多好!敖子軒聽了孔一白此話大為詫異,脫口問道:「岳父,當年我爹欠了您什 麼?」

  孔一白轉頭瞧著他,笑了笑說:「此乃天機,不可洩露。此事只有我與你父親知道。來,諸位,周某誠蒙嘉鄴父老的喜愛,誠惶誠恐,只怕接下來做的事要愧對你們了。」那幾個樓主還以為他喝多了,說話有些詞不達意,又是一番奉承。

  敖子軒眼見時候到了,不耐他們再囉唆,站起來朗聲道:「下面,由我來宣讀捐書名冊和今後四大書樓新創的藏書通則。即日起,各大書樓都要廢除舊制,按藏書通則行事……」他從懷裡掏出那份《聯合公約》,大聲念起來,下面的人群鴉雀無聲,靜靜地聽著。

  沈芸正留心看幾位樓主的反應,忽覺得右面的人群一亂,轉頭一瞧,看到一個戴白色涼帽的女子正閃身朝側門走去,後面有幾個人在人群中穿梭著,朝她追趕,沈芸心中一動,暗說這是雨童,難道她不曾被孔一白送去上海?當下忙站起身,也擠進人群裡。

  她對敖家的地形相當熟知,幾個閃晃已便趕到前頭。周雨童已飛快地跑起來,跑到花園的後牆處,待發現是個死角時,想轉身已來不及了,後面追兵將到。正惶急時,沈芸已閃出來抓住她的手腕,騰身跳到假山上,她大驚失色,想叫時又被沈芸捂住了嘴巴。

  幾個人已經跑到假山旁東張西望,嘀咕著:「明明看見她跑這來了,怎麼突然就不見了?」「果真看清是大小姐?」「沒錯,我看得真真的!」「那好,散開來找!」

  待那幾個人散去後,驚魂未定的周雨童才看出眼前這個「男人」原來是沈芸喬扮的,不禁又驚又喜,叫了聲媽媽,一頭紮進她的懷裡。沈芸疼愛地撫摩她的頭髮,笑問:「你不是被送 去上海了嗎,怎麼又突然回家了?」

  周雨童驚恐地瞪著大眼睛,說:「媽媽,我有一種預感,爸爸可能要做一件壞事,所以才會派那個茹月將我送走!可我怎麼能放心得下子軒呢?」原來,她被茹月和幾個護衛強行弄上船後,在前往上海的途中越想心越不安,終是找著個機會偷偷跳進水裡,逃了出來,到得嘉鄴鎮後,害怕被父親的人抓到,又在一條船上躲到天黑,方才進了門。

  沈芸聽她這一說,大為感動,又將她摟緊了,雨童小聲地抽噎起來:「媽媽,那個茹月對我說,我爸爸不會放過四大書樓的每一個人,說是血債血償……」說著,就禁不住打個寒噤,「媽媽,您一定要阻止我爸爸作惡。要他害死了人,子軒一定會很難受,他絕不會原諒爸爸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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