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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賞書與盜書(3)


  沈芸竭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好孩子,沒事的,媽媽不會任由那些事發生的。」周雨童對於婆婆的本事倒是極相信的,又問,「那我能幫著子軒做些什麼呢?」

  沈芸沉吟了下,溫聲道:「雨童,你爸爸既然知道你逃回來了,花雨軒那邊肯定是有人盯著,此處偏靜倒不會有什麼人來,你姑且便呆在這,哪兒也不要去,等我回來,知道嗎?」

  周雨童使勁點頭,沈芸此時也預感到有事要發生,不敢久呆,起身跳下假山。才要走,又聽到周雨童在上邊叫了聲媽媽!她回頭看去,黑暗中看不清雨童的面目,只聽她哀求說:「別 傷我爸爸。好嗎?」

  沈芸答應了一聲,便飛快地離開了,又轉去會場,此時,敖子軒的《聯合公約》即將宣讀完畢,「除西風堂內堂、千心閣頂閣、太月院頂樓和風滿樓頂樓的珍本不予開放外,其他各樓書冊每月擇日向公眾開放。建立交流制和藏書基金,各樓每收一書……」場中的議論聲也越來越響,沈芸走回原位子坐下,瞥見幾位樓主的臉色都變得鐵青,而孔一白的眼神則總往風滿樓方向瞟,她心想,難道他要趁這個機會在風滿樓裡搞鬼?

  敖子軒此時已經念完了《聯合公約》,說:「各位,這便是我嘉鄴鎮今後的藏書制度,有什麼問題的,現在便請提出來。」一揮手,下人們便將早已預備下的公約書散發給在座的每個 人。

  西風堂主看看千心閣主和太月院少主,又看看表情木然的敖子書,站起來沖著孔一白一抱拳,「周先生,莫非這便是你剛才所說的愧對我等之事?也就是說,您也是贊成令婿的高見了 ?」

  孔一白微微一笑,只淡淡說了一句,「你以為呢!」

  西風堂主搖頭歎息,「我以為先生絕對不會贊成如此荒謬之事,其他各樓書冊每月擇日向公眾開放?真是可笑,那豈非是說我等私家藏書已變為公有,幾百年來花費無數金錢與心血才珍藏下的書,都要化為烏有?我說敖子軒敖大督學,人說落花宮的人歹毒,沒想到你更心狠 ,他們是暗偷,你倒是替你敖家明搶了!」

  「可不是怎的!」千心閣主索性一拍桌子,站起來,「怪不得敖家辦此書會這麼大的排場,原來是鴻門宴,想事先叫我們都露露家底,然後便要來個一鍋端啊!」又轉向敖子書,喝道,「敖子書,你身為風滿樓樓主,想來也是贊成敖子軒此舉了?那是不是今天咱們大夥兒便一起先登登風滿樓,以示公平呢?」敖子書表情漠然,他心中當然不贊成三弟的主張,但又不好當眾多人的面駁他,只有擺出副老僧入定狀。孔一白卻始終不動聲色,靜聽幾家樓主發 言。

  沈芸看到太月院少主也站起身,兩眼霍霍有光,大聲道:「諸位,你們有些人來得偏遠,想必還不知道這督學大人跟落花宮的人之間有什麼瓜葛,且聽我跟各位擺一擺!」

  敖子軒聽了這話大怒,正要出言呵斥,猛聽得東牆角傳來一陣急劇的鼓聲,頓時,場上的喧鬧聲先是一低,隨即又像被捅了的馬蜂窩,嗡嗡亂嘈起來,檯子上的女先生也抱著琵琶四下張望,幾個下人已飛快地跑去查看究竟。沈芸心中一凜,要知道除非是發生了緊要事,不然這驚鼓是不能胡亂敲的。

  鼓聲便像雨點般地響著,似敲在人的心上,突然,遠處有人大聲喊:「少爺不好了!有人偷書正往牆外跑呢!」眾人又是一驚,便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槍聲劃過夜空。沈芸再也顧不得隱藏行跡,快步跑過去。那個方位正是雨童藏身的地方,她只求自己趕去的時候還來得及。

  前方火把晃動,密集的槍聲像爆豆子似的,她一個空翻跳上矮牆,抄近路朝鼓聲傳來的地方奔去。轉過一座假山時,鼓聲突然停了,又斷續地敲得兩下,終於恢復沉寂。沈芸飛身一躍,躥進了放大鼓的涼亭裡,月光下,那個寫有敖字的鼓面濺滿鮮血,有密麻的彈孔。鼓架下倒著一人,沈芸一把抱起她,見是雨童,她的手掌捂著胸口,血正汩汩地往外湧。沈芸心下登時一片冰涼,喉嚨像被什麼堵塞了,她托著雨童的身子無力地跪倒在地。

  周雨童艱難地睜開眼睛,依稀辯出是沈芸,澀聲說:「快!媽媽,他們把書……」

  沈芸終於叫了出來,「雨童……」淚水迅速地滑滿臉頰。

  周雨童喘息著,「我……我……」竟是無力再說出話來。

  沈芸心如刀絞,抱住雨童,顫聲說:「雨童!子軒就要來了!你等等他……」她的淚水打在周雨童的臉上,雨童想笑,想叫子軒的名字,終是笑不出,叫不出,看著天上的月亮、星星,明亮璀璨,每一顆上面都幻化出子軒的笑臉,她想伸手去摸,卻軟綿綿地沒一絲力氣。那些星星開始一點點地向後退,越退越快,光點也越來越暗,終於消失了,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飛起來,依稀還看到婆婆在抱著她痛哭,身子卻像羽化了般,飛過涼亭,飛過假山,飛上牆頭,腳下燈火晃動,子軒就要趕到了,可是,她卻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喊了……

  周雨童的手一滑落,沈芸的心似也停止了跳動,木然地看著死在自己懷中的雨童,腦海裡一片空白。猛地,有人從她懷中將雨童搶去,卻是敖子軒趕到了,他一下子撲倒在她身上,大聲叫著:「雨童!雨童你怎麼了?你醒醒,是我啊……」

  沈芸昏沉沉地站起來,淚水簌簌地流下來,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生離死別的孩子,腦子竟出現了另一幅畫面——敖少方顫抖著嘴唇,血水汩汩地向外冒著。她哭喊著,「少方!你為什麼要這麼傻?你就捨得丟棄我們母子倆,一個人走嗎?」敖少方面如死灰,嘴唇動了動,她忙貼近他嘴邊聽著,他的聲音很微弱,「你……你留下了?」她含淚點頭,「少方,我永遠 不會走,不會了……」

  敖子軒死死地抱住周雨童,號啕大哭,嘶喊著:「雨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我啊!雨童你不能走!」他把頭埋進雨童懷中,這輩子不想再起身。沈芸將頭上的帽子扔掉,轉身去攙 扶兒子,但他就是不肯起來。

  敖少廣、孔一白帶著人也趕到了,火光下看見沈芸站在一旁,都是一愣。孔一白一見倒在血泊裡的周雨童,身子猛一晃,前後搖擺起來,手下人趕忙扶住了他。他呆呆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上還噙著一絲笑,便像是睡著了一般,哪裡肯相信她已經去了?她小時候熟睡了,也便是這個樣子,像做著好夢,夢到了媽媽爸爸,她怎麼可能就離自己去了?

  孔一白猛地一振雙臂,推開手下,粗暴地一把將敖子軒扒拉到一邊去,蹲下身去撫摸著血泊中的女兒,頭髮、下巴、耳朵、眉毛,就是不敢試她的鼻息,心裡悲哀地想,「雨童是睡著了,不是……」終於,他顫抖的手放到女兒的鼻子上。頓時,他臉色驟然變得蒼白,慢慢拉起周雨童滿是鮮血的小手,蓋在自己的臉上,喉嚨裡一陣咕嚕,終於發出一聲壓抑的悲號,淚水從手指縫裡擠出來。他看到身穿童裝的雨童朝他跑來,他看到身穿洋裝的雨童朝他張開雙臂,他看到身穿白色婚紗的雨童在面前旋個圈子,她笑著叫他爸爸,稚嫩聲、親昵聲、嬌 氣聲,叫得他心都疼了。

  沈芸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沒想到一個男人竟會如此地悲痛欲絕,下意識地上前攙扶,孔一白臉上斑斑血淚,看起來很是猙獰,他緩緩起身,瞪著沈芸,「是你們殺了我女兒!」

  沈芸伸手抹了一把眼淚,說:「我把雨童當女兒待,她死了,我跟你一樣難過,孔一白,你冷靜些,雨童的死因終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她看著兒子在一旁哭得死去活來,淚水止不住 又冒了出來。

  孔一白咬牙切齒地,儘管指著沈芸和那些護樓兵,恨聲道:「是你們殺了我女兒!你,還有 你,還有你們……」

  沈芸說:「孔一白,你別衝動!」他哪裡還能聽得進去,彎腰抱起雨童,大叫道:「敖府, 我跟你勢不兩立!」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敖子軒叫聲雨童,拔步追趕,沈芸放心不下兒子,跟著他們一同出了門口,看到孔一白跟護衛上了小火輪。敖子軒也哭天號地地攆下臺階,要搶上去,卻被沈芸一把拽住,「子軒,子軒!」小火輪已急急地開出。敖子軒頹然地倒在碼頭上,猛力地用拳頭捶著地面,淚水撲簌 簌地向下淌。

  突然,沈芸聽到有人高喊著風滿樓著火了!轉頭一瞧,後花園方向果然火光沖天,她吃了一驚,轉身就跑去門口,只見院裡鑼鼓聲響成一片,人聲紛雜。她轉身朝兒子喊,「子軒,你看風滿樓……」但碼頭上已沒了敖子軒的身影,沈芸一呆,害怕他一時間想不開會做傻事, 便也沿著臨街河尋去。

  她一路大聲叫著子軒的名字,可就是不見應聲,沈芸心慌了,四下找著,後瞧見一座拱橋上坐著一人,便跟座石雕似的動也不動。她放低了腳步,慢慢走過去,果然是敖子軒坐在那裡,凝望水中月亮的倒影,沈芸輕聲喚道:「子軒?跟娘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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