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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放飛的蝴蝶(2)


  沈芸像是自言自語,說:「我真是累了,蝶衣燒了,好像再也飛不起。」周名倫說:「我等了十八年,便是想讓芸兒破得牢籠,重新化蝶,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

  沈芸意識慢慢清醒了些,抬起頭,看著周名倫金邊眼鏡裡後面露出的欣喜,猛地一把推開他,顫聲道:「我……我這是在做什麼?」鸚鵡們的叫聲在耳旁響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摸摸臉頰,竟火一般燙。

  周名倫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三奶奶,周某並非對你不敬,只是明白你心裡的苦。敖家是什麼,只是囚籠一個,到處是血腥瘋狂報復,沒有一人能領略藏書的真正大義,你本就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之人,小小的敖莊豈容得下三奶奶的心?蝶衣毀了,可重織一件, 只看你是否真想離開。」

  沈芸呆呆地聽著他的話,苦笑著搖頭,「我不知道……」

  周名倫柔聲道:「你太累了,在此靜養數日,便會明白名倫所言不差。」伸手扶著沈芸慢慢朝曲廊深處走去。廊盡頭便轉到了白樓,自有女僕引著沈芸去房間梳洗,她身上還穿著黑色的緊身衣,上面有些污漬,女僕卻是早就準備全部的更換衣服,從裡到外一樣不缺,而且大 小也合適,便像是量身裁剪的。

  再下得樓時,她便大見容光了,臉上薄薄施上點脂粉,眼睛也澄亮了。周名倫已在下面等著,早換得一身黑色的晚禮服,白襯衣上紮著蝴蝶結,發打過蠟,油光可鑒,看到沈芸款款下來,眼睛一亮,搶前幾步一躬身,挽住她的胳膊,引她出了門。

  東角綠草如茵,樹木蒼鬱,幾隻花色小鳥在枝葉間穿梭,啼聲婉轉。一條清涼的小溪蜿蜒流出,伸向樓後面去。草坪上已經擺起了西式餐桌,撐著把白色大傘。

  時近黃昏,晚霞燒起來,映得牆頭竹葉一片紅黃。沈芸看到兩個女僕正在那裡擺放著西式餐具,便將胳膊從周名倫的臂彎抽出來,說:「我已好了些,可以走得穩。」周名倫一笑,「非是周某唐突,實是這西方餐會的禮儀,對女士是相當照顧和尊重的。」

  沈芸好奇地看著一位女僕從籃子裡拿出兩瓶紅葡萄酒,將它們一一塞進裝滿冰塊的桶裡。另一位則在炭火爐架上熏烤著兩條魚,還不時地往上撒著作料和白蘭地。她問:「你是要吃西 餐嗎?」

  周名倫微笑著說:「正是,上回在南湖樓,三奶奶因為照顧那三個樓主,而置西餐於不顧,甚為可惜。今天便等於是補過吧!」說著,便很紳士地幫沈芸拉開椅子,待她坐好後,才坐 到另一邊,女僕上來給他們鋪好餐巾。

  沈芸從未經歷這種場合,不免有些拘謹,看看眼前的刀叉,又看看周名倫。他只微微一笑,伸手打個響指,僕人過來把桌上插著紅玫瑰的花瓶拿走,接著便開了葡萄酒來,周名倫示意先給沈芸倒上,那血紅的酒液倒入高腳杯,只一半高點兒。空氣中充溢著烤魚的香氣,桌上 的小點心、火腿、鵝肝的量都不多,透著精緻。

  周名倫舉起杯,微笑著朝向沈芸:「芸兒,這是名倫十八年的夢。請!」沈芸勉強一笑,略帶著苦澀也舉起杯,與他輕輕一碰。周先生一飲而盡,她只是抿了一口,味道有些酸酸甜 甜。

  周名倫笑著說:「這是西洋的紅葡萄酒,跟你們敖家的老酒相比怎麼樣?」

  沈芸放下杯子,說:「我還能喝出一點葡萄的味道,比糯米釀出的酒甜,只是沒那個香。」周名倫一笑,起身接過烤好的魚,放到沈芸面前的盤子裡,「你嘗嘗這西式的魚。」左手握住沈芸的左手,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教她使用刀叉。很快,沈芸也就能熟練地吃西餐了。

  天色漸黑下來,女僕人拿過一隻西式的燭臺,點燃了紅蠟燭。另一個則輕輕拉起小提琴,聲音悠揚婉轉,草坪上的氣氛很是溫馨浪漫。兩人又喝了一杯酒後,周名倫笑說:「只可惜芸兒還不會交際舞,不然在這樂曲中旋轉,別有一番情調。也好,留待日後我慢慢教習。」

  沈芸默默地看著他,突然說:「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雨童的媽媽……」

  周名倫一笑,頗有些淒涼:「芸兒,有一件事你要先明白。雨童並不是我親生的女兒。」

  沈芸怔住了,「什麼?」周名倫歎了聲,道:「我想了半天,覺得這話還是只能跟您說。周 某一生未娶,雨童其實是我撿到的棄嬰。」

  沈芸驚訝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我是十七年前在倫敦街頭撿到這孩子的,當時我處境也不好,正是背井離鄉最艱難的時候,便猶豫要不要把她帶回家去,孩子哭得那般厲害,不由得叫人不痛心。可當我抱起這孩子時,她一下子就不哭了,瞪著兩隻大眼睛瞧著我,然後就笑了,我真的很驚訝,我覺得這孩子不嫌棄我,她不像其他人一樣,她能跟我過一輩子。而且這孩子是中國人,我怎麼能讓咱們中國的孩子死在倫敦街頭呢?我想,這孩子是我命中該 遇到的,是緣分,是上蒼給我的一份最好的禮物。」

  沈芸怔怔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內心處原來還如此細膩,「這些事……雨童知道嗎?」

  周名倫苦笑道:「我又怎能讓她知道?我拿雨童當我唯一的親人,不想再讓她受丁點委屈。周某吃的苦已經夠多了,我只想讓這孩子快活一輩子,不要再像我一樣有無家可歸的感覺。 」

  沈芸的目光越來越柔和,歎說:「周先生原來也活得如此不易。」

  周名倫盯著她說:「三奶奶也命苦,自然能體會周某的心思,雨童這十七年,我是又當爹又當媽,好容易才把她拉扯大,說實話,把她嫁出去那天,我一個人在屋裡坐了一夜。」說著 ,摘下金邊眼鏡,用餐巾輕輕拭淚。

  沈芸感動地點頭,「我明白,子軒會對雨童好一輩子的。」

  周名倫長出一口氣,舉起杯子,「芸兒,不知道為什麼周某心裡有事總想跟你說說,說完就踏實了,恐怕這也是緣分。來,為這割不斷的緣幹一杯。」

  沈芸跟他碰了一下,周名倫仰頭而盡,她卻沒喝,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的右眼,突然說:「 孔先生,謝謝您救我出來。」

  周名倫吃了一驚,「你……你叫我什麼?」

  沈芸歎了口氣,說:「尊下不就是當年一夜之間被落花宮的人刺瞎右眼,鬧得家破人亡,獨 走他鄉的南湖樓少主孔一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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