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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兄弟


  眼看著《落花殘卷》擺在正堂上,卻不能取來看,敖子書滿心的癢癢,以至於吃三弟的喜酒時也心不在焉的。這婚宴從傍晌一鬧,就折騰到下午四五點鐘,客人家人輪番敬酒,禮道也多,講頭也多,他生性是個喜靜之人,簡直煩不勝煩。陪著子軒敬完一輪酒,實在挨不過時 ,便告了聲不勝酒力,回房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天早就黑得透了,起來洗把臉,去到廚下要了點酒菜,便進了風滿樓。他知道謝天今天撈不著喝三弟的喜酒,心裡一定憋屈,便想陪他喝上兩盅。也不知怎的,自從那晚上跟謝天談開茹月的事,兩人沒了芥蒂,心倒是交近了。

  關好門,掌著燈上得三樓,敖子書輕聲叫著:「二弟?二弟!」

  很快,謝天就從黑暗中出現,敖子書把酒菜在桌上一一擺好,沖他招招手,「來,一起喝杯 老三的喜酒。」

  敖謝天見了,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坐下後拿了杯子跟大哥碰一下,一飲而盡,卻並不夾菜,拿起酒壺又滿了一杯。子書端詳著他的神色,終於開口問:「二弟,那幾個書樓失竊的事, 不是你幹的吧?」

  謝天聽他這一問,拿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苦笑著,「大哥你看呢?」

  敖子書沉吟著:「你那晚上大半時間跟我在一起,我認定你是清白的,你實話告訴大哥,是 不是方文鏡?」

  謝天堅決地說:「絕不是。師傅要來到嘉鄴,一定會跟我聯繫,再說,落花宮的規矩是只偷 書,不傷人性命。」

  敖子書勉強笑著點頭,有些警惕地打量著謝天:「那……你還要在這上面呆多久?」

  謝天盯著子書,反問:「你信不過我?」

  敖子書有些尷尬,趕忙搖頭說:「不不,我只是怕別人發現你,終歸這不是藏身的地方。我爹天天在樓外轉,又招回那麼多護樓兵來,弄不好會出事的。」

  謝天歎了口氣,說:「大哥,我住幾日等風聲小了點就走,我倒想跟你說件事。」遲疑一下,才道,「這兩天,外面我幾乎都找遍了,就是沒看到茹月的影子,大哥,你心裡就一點不 急嗎?」

  敖子書並不答話,只盯著酒杯呆呆發愣。「三嬸說的尼姑庵我也去過,師傅們說根本就沒見到這麼個人,她孤苦伶仃的一個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兒去?」謝天歎著氣,索性不使杯子,拿起酒壺來猛灌了一氣,「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敖子書抬起眼來看著他,幽幽地說:「二弟,依我看她還是走了得好,越遠越好,在這個家門裡受罪,跟了你她心裡又不安生。還不如……就這樣得好!」

  謝天怔怔地看著大哥,歎了口長氣,搖晃著站起,一歪身躺倒在地板上,心想果真這一次, 我和她再也不會相見?

  突然間,他們聽到樓梯下門板嘩啦作響,敖子書趕忙大聲問,「誰?」

  「大哥,是我!」傳來的卻是敖子軒的聲音,兩人都是一愣,謝天趕忙閃身躲到櫃後,轉眼一瞧桌上的杯筷,一個箭步過去,摟了一副又飛快地退回。

  敖子書起身走到樓梯口,只見敖子軒依舊穿著新裝,抱著一壇酒上來,兩邊看了看,這才抬 眼看著大哥,「你剛才好像在和人說話?」

  敖子書趕忙搖頭,「沒有,你怎麼來了?不好好陪著你的新娘子。」

  敖子書一眼看到桌上的酒菜,笑道:「你倒是好雅興啊,讀書時也要喝上兩杯,就差紅袖添香了……」想到大嫂失蹤,趕忙閉口,把酒罎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身子歪躺在椅子上,隨手把一本書蓋在臉上,深吸一口氣,「在國外時,好多次我都夢見這裡,想起爺爺教咱倆念書 的日子。這書的味道真親切啊……」

  敖子書咂摸著他的口氣,問:「你既然喜歡這裡,為何要你接時又推卻了?」

  「大哥,懷念可不等於是喜歡,我永遠不屬於這個樓。我不愛它,也不恨它,我剛才說的那話,只不過懷念小時候的那段日子。大哥,我一直是崇拜你的學問的,小時娘教我,大丈夫當志在天下。八歲那年她把我送出去,當時我不懂事,只知道好玩,現在我才明白我娘那時候心裡一定很難受,但她還是堅持送我出去。為什麼?」

  子書思索著,「三嬸確實和旁人不同。」

  敖子軒閉著眼喃喃地道:「我有時候在想,我娘好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迷了路,才來到敖家, 便遇到我爹,然後才有了我……」

  敖子書入神地聽著,心說,三叔娶了三嬸,何等的福氣!藏在黑暗角落裡的謝天此時也靠著書架坐下來,閉上眼睛默想著三嬸往日的一言一動,書樓裡靜下來,只能聽到外面傳來敲梆子的 嘚嘚嘚聲……

  敖子書想著想著,突然激動起來,拿起桌上的酒罈子,擎起來倒了一杯酒,仰脖子灌下去,嗆得滿臉漲紅,抓著子軒的肩膀說:「好兄弟,你今日把周姑娘娶到了家,一定要好好對她,女人的心若是在你身上,八匹馬也拉不走,若不在你身上,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知道嗎? 」他哽咽著,含淚不再說下去。

  敖子軒擔心地扶住他:「好大哥,你這話我記下了……好,過了今晚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就讓我再陪大哥好好喝一通。」

  敖子書忙搖頭,連連擺手:「不用!你還是下去陪弟妹……」

  敖子軒已經舉起酒罈子給他倒了一杯,「大哥,幹!」自己則抱著罎子喝了一大口。兩人的 量都淺,白日裡原已有幾分醉,不多時身子便搖晃起來。謝天看著大哥和小弟的醉態,又瞧瞧摟在手裡的杯筷,不覺暗歎口氣。

  敖子軒與敖子書已相互攙扶,走到窗前,望著紅燈閃晃的家院,同時大笑起來。敖子書把著窗格說:「三弟,我這輩子……我敖子書這輩子就為風滿樓活了……我死了,也要埋在樓門 口,我守著它,就跟爹養的那只『的蘆』一樣……」

  敖子軒搖頭大笑,「大哥啊,你真是迂腐之極!我看你不像那條大黑狗……倒像另外兩種活物 。」

  敖子書打了個酒嗝,轉過頭好奇地看著弟弟,結巴地問:「哪……兩種?」

  敖子軒抱著肚子笑著,豎起兩根指頭,「一種是……哈哈……是螻蟻,一種是蛙。」

  敖子書推開子軒,瞪著他,指著他問:「此話……怎講?」

  敖子軒笑著,「不是為別的,這兩種活物說你兩個字!癡和狹……癡就說你嗜書如命,旁的一概不管不問!跟這螻蟻一樣,只顧低頭忙自家性命,卻忘了世界何其之大!那蛙就是說你狹,便是目光短淺所致……大哥不知,有多少……比你這風滿樓大的多……的書樓,那裡的藏書……比你這樓多上百倍上千倍!天下之大,你怎能甘做這井底之蛙!哈哈哈……」

  敖子書臉色極其難看,他一把推翻子軒,子軒也急了,抱住哥哥的腿也將他掀翻在地,兩人就地滾起來。子書罵道:「你個小畜生,你敢罵我……」子軒喊著:「你就是螻蟻!你就是那 井底的蛙!」兩人一起趴在地板上,大聲地喘息著。子書死死地扒住弟弟,「我讓你再胡說, 讓你再……」

  敖子軒哧哧笑著,「大哥,不鬧了。我不說了。」敖子書鬆開手,一翻身,大仰八叉地躺在 那兒。四下全是書櫃,黑壓壓寂靜無聲。謝天藏在角落裡,看著兩兄弟瘋鬧完,心裡也是暖融融的,白天他給子軒送去的那幅畫,畫的還不就是孩提時他們嬉鬧的景象?現在想想,那一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可是這眨眼間,便過去了十年,子軒今天都成家了!

  正自暢想,謝天忽聽子軒輕聲說了句,「大哥,二哥一直沒回來過嗎?」

  謝天心中一動,便看到子書忽的坐起來,下意識地朝這邊望了一眼,顫聲問:「你問他幹什 麼?」

  黑暗中,謝天聽見子軒笑起來,「你別那麼緊張,二哥不會偷你書的。他們都是胡說八道!二哥怎會是那種人?」他心裡頓時湧出一股熱流來,畢竟是他謝天的弟弟啊!

  又聽子軒輕聲歎道,「大哥,我很想他。十年前我走的時候曾經跟二哥許過願,說我會給他帶一個媳婦回來。那時候,茹月嫁你,二哥心裡很難受。你知道嗎?」

  謝天聽了這話,心裡一酸,聽子書說:「三弟,都過去了,不說當年!」子軒又道:「我太 想見到二哥了,今天我成家了,真希望二哥能來看看。我這個從前老騎在他背上玩打仗的孩子 也成家立業了,二哥要能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

  謝天的眼眶一熱,淚花已在裡邊打起了旋兒,只聽子書顫抖著聲音說:「不說他,不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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