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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的周先生(3)


  沈芸看見敖子書也站起身,失聲叫道:「《金石記》?」眼光直勾勾地盯著託盤。她雖然對藏書文化瞭解不多,但從子書的神色也猜出個七八分,這肯定又是一件絕世珍本。心裡猜想 ,這周先生突然拿出這本書來,用意何在?

  只見他微微一笑:「西風堂主果然好眼力,一眼便看出這是昔日西風堂的鎮堂之寶《金石記》。」沈芸聽他這一說,方明白西風堂主為何這般表情,只見他激動地全身都在哆嗦,問道 :「這書怎麼會在你手裡?」

  「周某這些年雖然做了些讓別人羡慕的買賣,可在周某看來,錢財乃身外之物,書才是至高至尚的品物,周某一直在買書尋書,忽有一日在遊歷東瀛之時,發現此書正在拍賣……」

  那西風堂主已聽得老淚縱橫,「正是,當年《金石記》被偷往東瀛,我父親走遍各地尋書不到,回家後便悲憤致死,此書乃我西風堂鎮堂之寶,是先祖所傳,裡面載有傳世醫藥之道,華陀扁鵲之秘笈,我西風堂子孫立下重誓,必將此書追回。」

  周名倫歎了一聲:「我也是愛書之人,深知西風堂主的心境。」

  西風堂主顫抖著聲音說:「周先生你出一個價,我西風堂便是傾家蕩產也要把這本書買回去 !」

  沈芸見周名倫伸手抬了抬架在鼻樑上的眼鏡,環視眾人,這才慢慢伸出四根指頭,「那一日 周某跟日本人較量,這書竟花去四千大洋。」

  四千大洋?眾人一片驚歎。西風堂主也是目光一緊,低頭不語。只有子書喃喃道:「此書乃 絕世奇書,便是再花上些錢,也物有所值!」

  西風堂主猛地抬起頭,咬牙道:「各樓世兄,能否暫借我三千大洋,西風堂用十年來還。」 說完,沖著在座的人團團作揖。

  子軒和雨童自恃小輩,趕忙讓開。眾人卻像被鉤子掛住嘴的魚,個個閉口,甚至連目光也不跟他相接,如今這年月,誰家都有朝不保夕之感,豈肯把白花花的銀子朝外面扔?子書看著三嬸,嘴巴張了張,卻又把話吞下去。沈芸知道他愛書如命,西風堂主若是拿不出錢來,他 便想應價。

  卻見周名倫微微一笑,「周某剛剛說過,書乃至高至尚的品物,怎能用錢來衡量?此物本就 是西風堂所有,周某便雙手奉送了。」

  眾人一片驚呼,子書聽了這話呆若木雞,臉色白得跟紙一樣。雨童則用無比崇敬的目光看著爸爸。此舉委實出乎沈芸的意料,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今晚上這宴會不簡單,之前所見的種種果不出所料。待周名倫亮出這本書,並聲稱此書花去四千大洋時,她便認定周名倫今晚請人來,不過是借機兜售他的藏書。商人終究是商人,他若是訛詐了西風堂主的錢,她定把他往 小裡瞧。卻不想周名倫竟要白手相送。

  那西風堂主乍聽周名倫這一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待見其他樓主紛紛嗟歎,方知此言不假,怔怔瞧著周先生,突然「撲通」跪倒在地,淚水湧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周名倫卻並不上前攙扶,只朝女隨從點點頭。她便將書遞給了西風堂主,老頭子接過書,居然抱在懷 中當場大哭起來。

  沈芸看著眼前這情景,突然想起十八年前在南湖樓拍賣藏書的會場上,也曾有人花八百大洋買下《南湖史集》,後來又放棄收書,聲稱讀書之人不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這八百大洋便等於是幫襯南湖樓的。那人正是敖少方。便是那番慷慨大義,打動了她的芳心。而如今,周名倫的作為可哥地把她又帶回當年,沈芸眼中不覺射出奇異的神采,身上感到一陣燥熱。

  周名倫當然有所察覺,微笑地看著她說,「周某當年與三奶奶還有一面之緣呢。」沈芸一愣 ,「周先生……怎麼會見過我?」

  雨童也是一臉的驚詫,張口問:「爸爸,你以前見過伯母?」

  「沒錯,那還是三奶奶進敖家之前。」

  沈芸臉色一變,心想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強自鎮定問:「是嗎?在何處啊?」

  周名倫朗聲笑道:「就在南湖樓,就在腳下這片地面。」

  沈芸手緊攥住椅子,她眯起目光,仔細重新打量周名倫,心說:「難道他真是孔一白……像,卻又不是,這人身上有孔的影子,其外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那便是師兄方文鏡。他到底 和孔一白什麼關係?」

  客廳裡靜下來,只有西風堂主還癡癡呆呆地抱住那部《金石記》,嘴裡嘟囔著什麼,千心閣主和太月院主對視一眼,同時起身,兩人扶起了西風堂主,千心閣主歎息:「咱們走吧。」

  周名倫笑道:「既然來了,何必急於一時?」輕輕一拍掌,又有兩名隨從抬著一個銅色機器 走進。

  走到門口的三人都驚詫地回頭追看,太月院主先叫了起來:「千心銅刻!」銅色機器才放下,千心閣主便撲了回來,喘著粗氣,用雙手在其上細細摩挲,然後才將銅色抬案慢慢掀開, 裡面露出光潔如鏡的拓面。

  敖子書的雙眼也一直瞪著,現在才「噫」了一聲。子軒在旁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我本以為千心銅刻是傳說之物,原來真的存留世上,便是親眼目睹,也是造化。三弟,你可知宋刻本為何卷卷是寶,字字珠璣?那都是因為宋朝時的刻板極好,後世卻不得其製作之法,而宋刻板中尤以千心銅刻為最,乃藏書家刻書拓印之無上寶物。」他說起來如數家珍,子 軒頻頻點頭,欽佩地看著大哥。

  千心閣主用顫抖的手輕輕摸索著板面,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上面,他抬頭問道:「請問周先 生,此物你是從哪裡得來?」

  周名倫泰然自若地說:「這是我雇二十個水性極好的人,在洞庭湖中打撈七天七夜才撈出的,聽說此物已經沉入水底達百年之久,倒也稱得是件寶貝。」雖然語氣說得平淡,可眾人卻 早覺出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敖子書低聲喃喃道:「是了,千心閣原在北地,百年前才遷往南方,路過洞庭湖時遇到水匪,那千心閣主人極可能是不忍它被匪徒搶去,故而才將它沉入洞庭水底,以待後人來撈取。 」

  這番話一傳到周名倫的耳朵裡,他不覺一驚,轉頭瞥了敖子書一眼,這才沖著千心閣主一點頭,「此物本是千心閣所有,今日就物歸原主了吧。」

  「謝周先生大恩大德!千心閣甘腦塗地也無以回報啊!」千心閣主自從父輩手中接過書樓後,便遵從遺言,多次派人秘密去洞庭湖打撈,一直未果,今日忽然得見,衝動之下,居然跪倒 在地給周名倫磕起頭來。

  沈芸眼見他一個近五十的人如此行禮,不免歎息。周名倫卻早轉向了子書,笑問:「大名鼎鼎的風滿樓之主敖子書果然了得,敖家真是藏龍臥虎!」

  太月院主眼見西風堂主和千心閣主都已跪倒在地,心裡不免瞧他們不起,慨歎一聲,說:「罷了,你們是受恩於他,我卻不願再取其辱,告辭!」轉身要去。

  猛聽周名倫朗聲道:「點燈伺候。」門外便有人持了一根細杆進來,上端挑著一個球狀物體,蒙著青布。進得屋後,那人將布揭開,球狀東西頓時發出柔和的光亮。

  敖子書脫口而出,「螢火球!」

  早見太月院主驚詫地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全身篩糠般地哆嗦起來。突然兩眼一翻,就軟下去。眾人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查看,只見他鼻眼歪斜,口吐白沫,周名倫道:「他這是犯了癲癇病!」指使隨從取得藥來,調成湯劑,撬開他的嘴巴灌了進去。

  不多會兒,太月院主終於緩上一口氣來,眼尚蒙松著,二話不說,分開眾人搶到那燈跟前,放聲大哭起來。眾人不免又為之歎息一番,敖子軒輕聲問他大哥,「這螢火球又是何物?」

  「你可知藏書樓最忌什麼?」

  「當然是火了!」

  敖子書點頭說:「可夜晚讀書必須要有燈火,古時,便有讀書人取螢火蟲做成小燈,開照明苦讀的先例,後來,太月院出了一位玲瓏剔透的聰明小姐,為保夫君能夜晚讀書,便用幾十年時間取上萬螢火蟲的螢光煉出了這螢火球,此物自成明後便從不熄滅,它煉成之日,那小姐也熬成婆婆,聽說這寶物隨之下葬,又被那盜墓賊偷去,我們現在能見到它真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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