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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祖宅(2)


  遙遙的,敖府的燈光像珍珠一樣穿在一起。尤其是風滿樓上掛起的那一串串大紅燈籠,更像鏈子上綴的紅瑪瑙。謝天心想,大哥這個時候想是又在裡邊苦讀吧,說不定讀的正是那本《 山房集》,這麼想著,一絲苦笑又湧了上嘴角。

  他隱約還能辨別出父親的酒房所在位置,今夜不出酒,燈籠沒點起,酒廠那邊有些黑烏,爹這個時候也該回去了吧!說不定早抱起酒罈,放浪高歌了:「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想到敖少秋狂飲的姿態,謝天不禁咽了口唾沫,現在他何嘗不想喝個酩酊大醉,什麼事情都可暫拋腦後。他終於明白父親為何那麼貪杯嗜酒了,無非把它當成了祛愁使者,破悶將軍,夢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嘛。

  還有茹月這個丫頭,現在是不是正一個人偷偷躲在屋裡哭?今天走得急,也沒見她一面,如今還真是怪想的。隔得遠了,以後見面就有些難,便是想吃她親手做的點心也不太容易。謝天悻悻地從地上摸了一塊石子,朝左邊的草堆裡扔過去,那對叫得歡快的蛐蛐立時「啞巴」了。只是沒多大會兒,它們又唱將起來。謝天歎了下,便學著茹月輕聲叫道:「謝天哥,謝天哥……」想起那天在蘆葦蕩裡的一幕幕,臉盤不禁微微發燒。

  終於,沈芸的影子還是闖進了他的腦海裡,謝天使勁地晃晃頭,想讓意識空白,可哪裡能做到。他實在不敢再想起三嬸那雙晶亮好看的眼睛,關切、嚴厲、慈愛、柔和……因為自己又一次叫她失望了。在謝天的潛意識裡,他其實是將沈芸一半當作母親敬,一半當作姐姐看, 這種奇怪的情懷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謝天至今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沈芸的情形。那天正趕上她出嫁來敖家,花轎還沒下船,頑皮的他已迫不及待地靠上去,哧溜一下鑽進了轎子裡。沈芸正好伸手撩起了紅蓋頭,他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疼愛、微微的驚詫和暖暖的笑容,那水一般清澈的眼睛讓他刹那間便安靜下來。 當時,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個菩薩。

  那時候,他是多麼羡慕三叔啊,娶了這麼好看的一個嬸嬸。以至於當敖少秋問起他的志向,將來最想做什麼時,八歲的謝天毫不猶豫地告訴他,要娶一個像三嬸那樣的老婆。還記得爹當時先被他的「遠大志向」震住,隨即又狂笑起來,對他說,「好!好志向,起來陪爹喝酒!咱不登樓不看書,娶個好老婆,一起喝醉了,討一生的自在……」

  這一晃,就過了十年,三叔早就故去,他也成了人,三嬸卻還是那樣年輕。

  夜色安謐,悠遠而遼闊,那風時而在叢林裡一穿而過,搖得枝頭簌簌直響,時而又無聲無息地停歇了。天空有銀白的幾片薄雲,一動不動地貼在那兒,不知道何時,月牙兒掛在了東天 ,微微泛黃。

  謝天喃喃地道:「三嬸,我沒違背誓言,我沒偷書……」

  「你是沒違背誓言,可你違背了做人的原則。」身後猛地傳來一個女子的話聲。

  謝天激靈一下,翻身站起,「三嬸?」星光下,沈芸果然站在他身後,一臉的冰霜。

  他一陣熱血湧動,撲通一聲跪下去,沈芸喝道:「男兒膝下有黃金,給我起來!」

  「三嬸,」謝天哽咽地叫道,「你懲罰我,廢我武功好了!我知道,我叫你失望了!」眼中 嘩的滾下兩行熱淚來。

  「我只是氣你不知道周全自己。你以為這樣做義氣、偉大,可不知害了自己也害了子書。」沈芸的手顫抖著,終於還是伸出去摟住了他的頭。

  謝天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可當時……我沒辦法不答應啊嬸!」

  沈芸的淚不覺也奪眶而出:「傻孩子,嬸本來就怕你學了《落花訣》的武功後,會擔上個偷盜的惡名,誰想到頭來還是沒逃得脫。你這個實心眼的孩子,只知道替別人擔當罪名,卻不知道人世的險惡,我是怕你這丁點年紀,就把自己的前程給毀了!」

  謝天憋了一天的冤屈,終於找到了發洩的地方,放聲哭著,嘴裡只知道來回重複一句話:「 三嬸,我沒違犯誓言,沒偷書……」

  沈芸將謝天拉起來,掏出手帕給他擦著淚水,安慰道:「好孩子,嬸也沒真怪罪你,倒是覺得你跟你三叔當年一樣,都是個敢作敢為的男人。子書要是有你一半的氣量,這風滿樓也… …」

  謝天的哭聲慢慢止住了,問道:「三叔當年也曾替人受過嗎?」

  沈芸歎了聲,拉著他向祖宅走去,「是啊,他跟你一樣,也是個實心眼,不懂得憐惜自己,只知道替別人開脫。」心底不由得泛起了苦澀,自己丈夫究竟「傻」到了什麼程度?為了她 ,甚至把命都能舍上去。

  「我印象裡記得,三叔身子不太好,老是咳嗽,但對人和善,從來不擺架子,莊裡莊外的人都喜歡他。他也特別親我和子書。」謝天默默地說。

  沈芸聽了這話,道:「謝天你要記住,能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關鍵不在於他的身體是不是彪悍結實,而在於他的品行。」她與謝天並肩而行,穿過一片黑咕隆咚的樹林,邊辨認方向邊說,「你三叔以病弱之軀,敢赴危難之中,並且毫無懼色,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謝天使勁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三嬸。」

  趕回祖宅時,謝天發現他住的廂房裡已點起了燈,桌上還放了些食物,顯然都是沈芸帶來的。「你這也算是出來獨立門戶了,一個人住在這兒,更要照顧好自己。過兩天得了便, 我再帶子軒過來看你。」

  「嬸,天黑,路又不好走,我送您下山。」

  沈芸笑了:「傻孩子,你當嬸弱不禁風呢!」轉身欲走,謝天突然道:「嬸,我想求你一件 事。」沈芸笑道:「說吧!」

  謝天撓撓頭皮,笑得有些彆扭,「你回去後要是見到了茹月,就替我傳個話兒,說我現在住 在山上的老宅裡。」

  沈芸聽了臉色微變,馬上又答應著:「成!」心裡卻暗暗擔了份心思。原來,傍晚雨停的時候,她曾在老太爺的「德馨廬」外撞見過茹月,當時她衣衫不整,髮辮散亂,臉色也有些不對勁。問過才知道,這個月輪到茹月去伺候老太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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