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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祖宅


  雨停的時候,天近黃昏。

  在通往天靈山的路上,敖少秋父子一前一後走著,身上背了鋪蓋卷和幾樣簡單的用具,這便是謝天全部的家當。雨後帶來的清爽,使本來悶熱的天氣好多了,但兩人的臉色卻一直沒放 晴。

  路兩旁,是一片片綠瑩瑩的水稻,不時地可見水牛懶洋洋地搖晃濕漉漉的尾巴,抽打著蠅蟲。不知哪裡飄來了蘆笛清脆的響聲,悠揚婉轉,竟伴著父子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期間,敖少秋幾次想跟兒子搭訕,但瞧著他的臉色,又把話咽回肚裡。

  到得山腳時,太陽落山,金黃的雲朵一瓣瓣地扣著,像金魚的鱗片。山坡上,有溪蜿蜒而下,水是從深幽窄小的山谷湧出的,一路嘩啦流進山根下的河裡去,水畔長了大片大片的青草 ,如天鵝絨般。零星地還有野花點襯,十分幽靜。

  謝天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看看已經朦朧難辯的敖莊,敖少秋看著兒子的臉色,伸手拍拍他的 肩頭,說了句:「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謝天冷冷地道:「那個家,我永遠都不想再回去!」轉身大步朝山上攀去。敖少秋頓時語結。從小,這孩子就強性,愛認死理,這他比誰都清楚。

  上到半山腰,天邊已變成淡紫色,朦朧的,那太白星也悄然出現在天幕上。蝙蝠開始在靜謐的樹林中飛翔,一會沖向高空,一會兒又在灌木上面盤旋,鳥雀們也紛紛歸巢。

  最終,他們在一處建在向陽坡上的院子前停下,門板有些破舊,鎖也長了鏽,顯然好長時間沒人來過了。敖少秋開了門,院裡更顯荒涼,長滿了蕁麻、雜草和苦艾。一個吊水轆轤上,落著幾個長尾巴喜鵲,見人來到,哄的一聲,都飛走了。

  五間老屋顯然修繕過,窗戶紙雖都被風雨打爛,但窗櫺窗格完好無損。推開老屋的門,黴潮味兒便撲鼻而來,那些老傢俱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塵,正堂的供桌後,掛了一幅畫像,是個 面相和善的老人的繡像。

  敖少秋放下鋪蓋,在畫像前拜了拜,謝天卻一動不動。敖少秋說:「當年你祖爺爺就是從這走出去的,白手起家,創下那番家業,這地方雖破舊了點,倒還清靜。你就暫時在這住著吧 。」

  謝天不答話,把手下的行李扔在地上。敖少秋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說話,能告訴爹 你在想什麼嗎?」

  謝天苦笑著:「我當爹要帶我來什麼好地方呢,轉了半天,終歸還是在敖家。」

  「敖家怎麼了?」敖少秋突然激動起來,提高了聲調道,「誰說你敖謝天不能住這兒,你……終是我敖少秋的兒子,誰也分不開!」謝天叫了爹,眼裡淚花閃晃。

  父子倆相對看了好一會兒,敖少秋才歎了口氣,道:「那你就好好住著,缺什麼東西,我自 會送來。」

  謝天點點頭,伸手擦了把眼淚。敖少秋猶豫了一下,「有件事我本不想說,可想了想,還是要告訴你。是爺爺讓我送你到這來的,好歹也算個落腳處。」

  「我不用他對我假慈悲!」

  「你還是怪你爺爺?」

  謝天苦笑著搖頭,「我誰都不怪,爹,怨只怨自己命不好。為什麼他們看我跟看子書子軒他們不一樣,為什麼老拿我當外人?為什麼不讓我上風滿樓?為什麼一有禍就讓我頂!」敖少秋默默注視著兒子。謝天嘴唇顫抖著,眼圈又紅了,「爹,我是恨這個家!我還記得小時候 爺爺說我是個野種。他從來就沒把我當親孫子看!」

  聽了這話,敖少秋神色變得黯然,像根木頭一樣豎在那兒,心下酸楚難耐。謝天圖一時口快,說出這句刺痛了父親的話,也後悔莫及,忙道:「爹,天不早了,你快點下山吧!」

  他拉著敖少秋的手出了院門,天色已有些暗了,樹林裡看起來黑洞洞的,謝天強笑道:「您 別掛記我,兒子這麼大了,懂得照顧自己!」

  敖少秋木然地點了下頭,轉身朝來路走去,謝天方才注意到,經歷了這件事,父親好像一下子便老去許多,走起路來腰板也不像再先那樣直了,鼻子一酸,淚水險些又掉下來,他知道,爹回去非喝個爛醉不可,出了這件事,他老人家心裡其實比自己還苦。

  直待看不到了敖少秋的身影,他才默然轉回祖宅去,把廂房簡單收拾了下,掛起了蚊帳,放好鋪蓋。他哪裡能躺得住,仰面胡思亂想了會兒,便一骨碌爬起,走出了老宅。

  天上沒有月亮,數不清的星星競相閃爍,燦爛的銀河美麗而神秘。謝天借著星光辨別了下方位,才轉去了後山。那面山岡突兀挺拔,黑黝黝地插在平原上,謝天從松林裡鑽出來 ,攀上了最高點,坐在山石上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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