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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食與讀書之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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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低眉不語,心中暗自敲鼓,卻又幻想著老太爺要問的是另一件事,別受三奶奶話的影響,還盯著子書不放。誰想,老太爺關心的正是此事:「聽說你又把那抄書先生偷偷地給審了一回?不是都招認了嗎。該罰的罰了,該罵的罵了,還有什麼難為的?」 大奶奶嘴唇顫動著,叫了聲:「爹!」心裡又罵了沈芸幾句,不是那狐狸精傳的話,老爺子如何能這麼快就知道。她的淚水從眼中滾落,馬上擦去,一咬牙道:「那件事……是子書幹 的。」 老太爺突然嘿嘿了兩聲,「你總算說出來了。」大奶奶驚訝地看著他。老爺子的眼睛裡晶光閃爍,逼人心魄,一點也不像個快七十的人。他長歎了口氣,「我本以為你不會說呢。這些年來我把這個敖府裡裡外外都交給了你,看來還沒走眼。」 大奶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叫聲:「爹!」身子簌簌亂抖。 老太爺手撫鬍鬚,「快起來!起來!這叫什麼,有事說事。」 大奶奶抽泣著,說:「爹,是媳婦管教不嚴,給敖家抹黑了。」 老太爺把身子向後靠了靠,拉長了嗓門問:「那依你說,又該如何處置呢?」 大奶奶一狠心,說:「請爹把今日將謝天掃地出門的話……收回來。」老太爺抬眼審視大奶奶。大奶奶顫動著嘴唇,始終說不出給兒子子書懲罰的話來,只能眼巴巴等著老太爺發話, 淚水在眼眶裡直打旋兒。 「我這大半輩子,只做了一件事情。」老太爺站起身來,走到了大奶奶的身後,「那就是維護敖府的臉面,不能叫敖家的列祖列宗蒙羞,不能汙了風滿樓的這塊金字招牌。哪天我沒了,你也得這麼做,知道嗎?」大奶奶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聖哲有雲,君子一言,白布染藍。又雲至清則無魚。有道理啊……」轉到大奶奶的前邊, 擺擺手,「你回去吧。」 大奶奶詫異地問:「爹!那子書的事……」 老太爺已在太師椅上坐下,閉目養神,只淡淡說了句:「我老啦,耳朵不好使。」 大奶奶含淚感激地望著老太爺,磕了一個頭,說:「爹,我這就去跟子書說說,日後好生跟您老人家學學做人。」忙轉身退出去,關上房門。 書房裡靜得可以聽清繡花針落地的聲音。敖老太爺睜開眼,看著屋裡的擺設,眉頭皺了起來,臉色看起來很沉重。子書這孩子從小由他言傳身教,眼看這棵苗子要成材,萬萬不可讓他毀了,更何況他是風滿樓的少樓主,他若壞了名聲,書樓必受牽連,所以保他便等於保風滿樓的威名,保敖家的臉面;謝天呢,本就不是敖家的種,若非少秋將他抱了來,指不定小命早完了。在敖家這十八年,吃穿住用不曾有缺,也非尋常人家可比,算起來,敖家於他自有一份恩情,現今替子書頂這一樁禍,屈是屈了些,也不枉敖家養他一場。 更有一點,這孩子身上有股子野性,太難馴服,每當看到他倔強的神態,敖老爺子心頭總泛出絲不詳的預感,隱隱擔心他骨子裡的叛逆將會給風滿樓帶來禍患。如今將他驅逐出門,正好了了老爺子心頭的一樁心事。只是多少苦了少秋,畢竟跟謝天父子一場。至於子書呢,也確實該從這件事中得點教訓,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若非如此,他老爺子又怎放心在百年之 後,將風滿樓交給這個長孫?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朝著門外招呼了聲:「誰在外面候著?」 門輕輕推開,一個小丫頭垂首站在那兒,正是茹月,她小聲道:「是我,老太爺。」 敖老太爺看著她苗條的身段兒,雪白的臉蛋兒,像聞到了鲃肺湯般,有些醺醉,卻又故作恍然,「我倒是忘性了,本月起,拔你過來使喚!」嘴裡發出嘿嘿的笑聲,「如何不進來,站 在外邊,就能伺候了?」 茹月怯怯地走了進來,頭還是垂著,顫聲問:「老太爺,您喝茶嗎?」 敖老太爺走近前,伸出手托起了茹月的下巴,她的眼睛趕忙閉上,臉上畫滿痛楚,老爺子歎息一聲,「你這丫頭啊,哪都好,就是有些強。」收回手,轉到茹月的身後,拈須道,「到我這裡伺候,就得讀書識字,學吟詩對句,做不來朱淑真,至少也得是個蘇小小,我呢,便是你的主考官。像你之前的朝霞、丁香兩個丫頭,天分不壞,一個中了探花一個取了榜眼。 你呢茹月,我想你能考取狀元,做花中魁首。」 茹月的身子顫抖著,不敢應聲,也不敢動彈。只聽老爺子像公雞般發出一連串古怪的笑聲,「真被錄取了,你也就離不了我。」說完,便走出了書房,茹月再也支援不住,一下子坐在 地上,捂住臉抽泣起來。 老爺子拿著拐杖出了「德馨廬」,走到僕人住的廂房前,招呼人前往風滿樓。他想儘快完結手邊的事,趕回「德馨廬」。因為晚上還有一碗更鮮美的「湯」等著他好好品嘗呢! 雖是仲夏天,但風滿樓因為敞亮,通風好,人在裡邊並不覺得燥熱。儘管如此,敖子書卻無法定神讀書,甚至連那本抄來的《山房集》也失去了魅力,只翻得三兩頁,便擱在一邊兒。 剛才他去見了謝天,兄弟倆有過一番長談,雖然最終取得了他的諒解,但敖子書心頭卻很憋悶,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替謝天哭,也為自己哭。他甚至想,這座風滿樓到底算什麼呢,是一座牢房?把自己囚禁在這裡?人變得陰沉,心胸也跟著狹隘,是不是跟成天關 在這裡面有關係? 處在風滿樓的陰影裡,敖老太爺的積威下,即便腦中閃過這麼個念頭,敖子書依舊覺得有些膽戰心驚。飛快地朝四下看看,書架一排排一列列,書盒一疊疊一層層,那裡面似乎藏著無數隻眼睛,在窺視,在盯梢。他苦笑一下,伸手捶了捶天靈蓋。 便在這時,猛聽得樓下的大門發出了一聲悶響,敖子書跳起來,心說是誰來了?恍惚間居然忘了這樓除了他之外,只有爺爺能登。待回過神時,臉色立時變得煞白,手忙腳亂地把桌上 的那本《山房集》藏了起來。 他拍拍胸口,竭力使急促的呼吸儘快平緩下來,樓梯口傳來拐杖的啪啪聲,敖子書趕忙走過去,叫聲:「爺爺,您怎麼來了?」迎下去將他扶住,攙到椅子上坐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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