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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彭兵學著下士劉軍的樣子,聳了聳肩,說:「你把你的膽子借給我。」大喘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也不敢呀。」

  打上開水往回走的時候,宮麗碰到了一個熟人,隨口問了句那邊放什麼電影,對方匆忙說出了片名,彭兵和宮麗的目光就「咣」地一下撞到一起了。

  這部片子外邊炒得正火,兩個上等兵沒有理由不對這部片子心馳神往。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子,像是要去趕那場電影,但她們腳下卻是回連隊的路。

  進了連隊的大門,黑板上寫出了晚上的安排:自由活動,後邊還緊跟了一個括弧,說可以看電影,推遲半小時熄燈。

  從黑板上收回目光,兩束目光又「咣」地一下撞到了一起。於是,兩人一言不發,就地分手各回各的分隊。

  彭兵賊頭賊腦地溜進宮麗班裡的時候,宮麗正以同樣的神態等待著。彭兵見房間只有宮麗一個,就問:「你家弟兄呢?」宮麗說:「都看電視去了。」又反問:「你家呢?」彭兵樂得說:「也一樣。」

  兩個上等兵在內務整潔的房間捂著嘴樂。宮麗先放下手,說:「咱倆在這傻樂千嗎?走吧,冒一次險去。」

  彭兵也放下手,說:「走!無限風光在險峰。」

  兩人正要出門,宮麗發現彭兵竟然軍容嚴整得像是要上機房值班。宮麗一把扯下彭兵的大簷帽,說:「你傻呀?你這樣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要出營院。再說,糾察一看就知道你是話務連的兵,非問你幹什麼去不可。你就不能裝得散漫點,像機關兵一樣?」

  彭兵聽了,虛心地直點頭:「真的,真的,我做賊真的不如你老練。

  宮麗捶了她一拳,說:「什麼話!你這是誇我呢還是誇你自己?」

  夜幕下,兩個裝得像機關兵一樣的上等兵,在路燈的陰影裡一溜小跑。跑到部機關禮堂買好票,裡邊還燈光通明著,倆人就停了腳步,躲在一棵大梧桐樹的背後,等待著黑暗。

  第二遍預備鈴響的時候,兩個上等兵訓練有素地從樹後沖出來,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上十幾級臺階,在燈滅前的一瞬間,擠進了禮堂。

  黑暗中,兩人剛坐好,前方銀幕上剛好出現了《有話好好說》的片名。宮麗興奮地掐了一下彭兵,彭兵像被傳染了一樣,也回報了宮麗一下。

  好活終於說完了,彭兵被導演張藝謀頗有創新的搖晃鏡頭搞得暈頭轉向。燈亮了,她還坐在那兒找東南西北。宮麗立在一旁拉她,說:「幹什麼你,沒看過電影嗎?不知道什麼叫演完了嗎?你……」

  宮麗突然沒了聲,手上的力氣也一下子沒有了。彭兵有點奇怪,就揚起頭來看,見宮麗傻了一般立在那兒,一臉的驚慌失措。

  彭兵就問:「你怎麼啦?遇見鬼了?」邊說邊下意識地往後看。這一看不要緊,彭兵頓時覺著天搖地轉起來。緊挨著她們的後一排,竟坐著宮麗的分隊長和她熱戀中的男朋

  友。

  回去的路上,兩個上等兵的腳下似乎有千斤重,兩人一聲不吭地拖著步子,像看了一部沉痛的影片並沉浸在沉痛之中。

  好不容易把雙腿拖到連隊門口,宮麗先止了步,問彭兵:「怎麼辦?」

  彭兵一籌莫展地說:「什麼怎麼辦?我正要問你呢。」宮麗說:「問我幹什麼,又不是你們頭!」鼓兵說:「廢話!你們頭看見了,能不告訴我們頭嗎?再說明天正好是幹部碰頭會,她們一碰頭,什麼碰不出來?紙裡能包住火嗎?」

  宮麗聽彭兵這麼一說,突然笑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黑暗中,宮麗的白牙閃閃發光,她說:「這我就好受多了。」彭兵不懂,問什麼意思。

  宮麗老實地實話實說:「你想啊,咱們倆人偷著去看電影,我被發現了,挨了批,而你卻安然無恙地沒啥事,你說我這心裡能平衡嗎?」

  彭兵氣得抬高了嗓門,說:「好哇,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宮麗心虛地問:「我是哪種人?」

  彭兵說:「自私自利到了極點的人!別人損人還有個利己的前提,你可倒好,不利己也要損人!」

  宮麗被彭兵說得不太好意思,在黑暗中嘟噥:「你這人也真是的,開句玩笑也不行。」

  彭兵在黑暗中義正詞嚴:「什麼玩笑,你不這麼想能這麼說嗎?」

  第二天一起床,彭兵的眼睛就長到了分隊長的身上。分隊長對她笑一笑,她的心就松一松;分隊長多看她一眼,她的心就要緊一緊。這樣一松一緊地煎熬了一個上午,彭兵被累得夠嗆,心裡竟然有了恨不能讓分隊長早點知道的奇怪念頭。

  下午幹部們在連部開例會,彭兵神差鬼使地在連部門口走了好幾趟。當值周的指導員第三次碰到彭兵時,就停下腳步問:「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彭兵被指導員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落荒而逃。終於熬到了晚飯後的分隊點名。

  彭兵坐在一個角落裡,雖然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心還是跳得亂七鳩的難受。

  分隊長總結了一周的工作,點了幾件事,批了幾個人。奇怪的是,這幾件事中,竟沒有偷看電影一事,那幾個挨批的人中,也沒有彭兵的名字。這讓一直低著腦袋等著挨批的彭兵既吃驚又欣喜。她轉動著低得發麻的細脖子,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副摸不著頭腦的傻樣子。點名到了尾聲,彭兵的心跳基本上恢復了正常。屋子黽已經出現了鐵馬紮吱吱呀呀的叫聲,一切跡象表明:點名將要結束,災難即將過去,彭兵已經開始在心裡喊「烏拉」了。「最後」,分隊長在最後的時刻突然這樣說。分隊長最後這樣說——

  「最後,我要說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我不說是什麼事,也不點什麼人的名,是想給她一個機會,一個自覺認識錯誤,承認錯誤的機會。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要知道,你來找我和我去找你,錯誤雖然一樣,性質卻不一樣了。我等你主動來找我承認錯誤,時間限制在今晚熄燈前。」

  彭兵在分隊裡又是寫檢查,又是挨批評,搞得灰頭土臉挺沒面子的。宮麗這邊倒好,風平浪靜啥事沒有。這下該彭兵不平衡了。

  彭兵找到宮麗,說她:「這下你不用不平衡了吧?」

  宮麗過意不去地直點頭又直搖頭,一副不知說什麼好的內疚模樣。

  彭兵說:「真怪了!咱倆偷著看電影,被你們頭發現了,你安然無恙地沒有事,我卻在那邊沒完沒了地過不了關,你說這叫什麼事?」宮麗也說:「是啊是啊,我也正納悶呢!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彭兵把好看的嘴一撇,撇得比較難看,說:「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們頭護犢子,二是你們頭談戀愛昏了頭,光顧管人家瓦上霜了,把自家門前雪給忘了。」

  宮麗笑了,說:「我們頭有你說的那麼差勁嗎?你怎麼就不往你們頭身上想呢?怎麼想不到也許還有第三種可能呢?」彭兵問:「第三種可能?」宮麗說:「會不會是你的頭點名時詐你們呢?」彭兵說:「怎麼會呢?我們頭如果不知道這事,她詐什麼呢?」

  宮麗說:「也許,她是在詐別的人別的事,那人沒詐出來,倒把你給詐出來了。」

  彭兵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撲到宮麗身上,搖晃著她說:「天哪!天哪!我怎麼這麼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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