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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懷念連隊1

  其實,列兵敏本來沒想燙髮的。

  中午的時候敏收到一張二萬元的匯款單,不用看,敏也知道這是姐姐寄來的。前些日子敏幫姐姐買過一種廣告上說能換皮膚的化妝品,錢是從敏那比較可憐的錢包裡先塾上的。此刻,敏捏著這二百元的匯款單,心裡頭非常的愉快。姐姐真是夠意思,這一買一寄就讓她平白無故地賺了將近五十塊錢。五十塊錢對一個列兵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敏愉快的心情可想而知。

  敏去找班長請假,班長正在跟分隊長說話,班長脊事地望著分隊長,眼黽的意思非常明白。分隊長望了一眼敏手裡的匯款單,說了句去吧,隨後又補了句快去快回。

  敏幾乎是一溜小跑地到了郵局。大中午的郵局沒什麼人,敏將匯款單遞給櫃檯裡那個無精打采的胖女人,胖女人眼皮都沒抬地「啪啪啪」在單子上砸了幾個章,把錢和敏的士兵證一起扔在了櫃檯七。

  敏沒法計較胖女人的態度。敏入伍到北京快一年了,北京的這些人已經教會了敏做什麼樣的「上帝」比較省時省力省氣,關鍵是省氣。再說,此刻的敏也沒大有精力去顧及別人的態度了,敏那雙好看的眼睛盯住了櫃檯上夾在士兵證裡的兩張百元大鈔。

  說實話,自從敏穿上軍裝,這種巨大的鈔票就離她遠去了。津貼袋裡薄薄的四十幾塊錢,讓人能一目了然,連個五十的票子都不用。此刻,列兵敏面對著這兩張百元大鈔,竟有了一種久違了的感覺。

  敏十分小心地把兩張票子折成四折,又十分小心地塞進士兵證裡,再十分小心地放進軍褲口袋裡,往外走的時候,敏就覺得身上沉甸甸的。

  夏日正午的太陽是很厲害的,敏站在厲害的陽光下一時不知要幹點什麼。敏覺著自己該幹點什麼,就立在厲害的陽光下想。敏孤零零地立在大太陽地裡的樣子有點傻,好在這個時候行人稀少,沒人注意列兵敏的傻。

  敏的眼睛最終落在了一個紅白相間的遮陽傘上,傘下是個白色的冷飲攤,一個模樣兒比較慈祥的老太太坐在那兒打肴比較慈祥的瞎睡。

  望著這個令人舒服的冷飲攤,敏終於想起她該幹的亊了。同時敏的口腔裡非常配套地湧上了許多熟悉的滋味。敏抗拒不了這種滋味,雙腿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裡開拔了。

  敏無比愜意地把一種叫「和路雪」的冰激淩大面積地塞進嘴裡,狠狠地咂了一大口,一股涼意頓時在周身洇開,敏覺得舒服得不行。

  列兵敏並沒有被舒服衝昏頭腦,她不敢邊走邊吃,害怕被衛戌區的糾察逮個正著,只好躲在繼續打瞌睡的老太太身後,大門大口地享受著涼絲絲的舒服。

  那個叫「戴安娜」的髮廊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到正舒服著的敏的視線的。

  這是個普通得有點寒碌的髮廊,跟北京小胡同裡隨處可見的任何一個小門小臉的髮廊沒有任何區別。但敏卻望著用不乾膠條粘成的「戴安娜」三個字情不自禁地張開漂亮的嘴巴笑了,心想:哇,可真敢叫啊!

  「戴安娜」的門被推開,一個留著長頭髮穿著白T恤的小夥子走出來。他站在臺階上動作很大地做著擴胸運動,手臂張開的樣子像一架電視接收天線。恰巧,列兵敏的笑模樣被他接收到了。

  他停止了動作,在刺目的陽光下眯起眼睛盯住對面這個聚精會神地咂著冰激淩的小女兵。他突然有一種,這種還很強烈,他想認眼前這個小女兵,極想極想。

  於是,他就沒話找話地大著聲音問:「哎,你笑什麼?」

  敏嚇了一跳,轉著腦袋四下裡看,四周除了這個還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就是她自己了,她有點奇怪地望著臺階上的小夥子,沒吭聲。

  「問你哩!親人解放軍!「敏這才確切地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的目光和他的問話讓敏有點窘。敏不太習慣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何況是個陌生的男的,更何況長得還挺那個的。敏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燒,知道自己的臉又紅了,敏為自己的臉紅很不好意思,於是,敏的臉紅得更徹底了。

  他望著眼前這位小女兵緋紅緋紅的俏臉,心說:這年頭哪找這等沒事就臉紅的女孩子?他越發覺得有話要跟這個小女兵說了。但他突然覺得平時那些油嘴滑古的話挺說不出口的,想了一會兒,他很認真地說:「我給你設計個髮型吧,你現在這種髮型不適合你。」

  敏被他說的話嚇得不行,把剩下的一點冰激淩三下五除二地塞進嘴裡,邊直著脖子往下嚥,邊轉身就走。

  他莫名其妙地望著小女兵驚慌失措的背影,挺掃興地想:這兵當的,有點傻!

  好幾天了,列兵敏耳朵裡沒事時老想著那人的3卩句話:「你現在的髮型不適合你。」敏動不動就站在鏡子前敏著眉頭審視自己,心裡一遍遍地問自己:我適合什麼樣的髮型呢?

  敏的髮型可以說是話務連的大鍋飯。話務連的女兵們百分之九十都留這種齊著耳邊一刀切的頭髮。老兵們說這叫「清水掛麵頭」。這種髮型根本用不著麻煩理髮店什麼的,是個人,有把剪刀,就完全可以對付。敏在新兵連時,親眼看見一個揚州兵的一頭秀髮生生被一個手笨得跟腳丫子似的老兵班長鉸得一塌糊塗。那老兵班長的手不怎麼樣,眼奵係也有毛病,鉸了這邊那邊長了,鉸了那邊這邊又長了,她圍著揚州兵推磨似的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把揚州兵的頭糟踏得不成樣子。

  敏的頭髮一直是班長的專利。不光是敏,敏的同班那些上等兵、下士、中士們的頭髮一律都逃不過班長那把叫「王麻子」的著名剪刀。班長一天到晚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盯著大夥的頭髮和指甲看。髮絲不准過肩,指甲不准留長,這是條令條例上早就規定好了的。班長公事公辦執行條令條例也是沒辦法的事。問題是全班戰友的頭被班長收拾得老是「一花獨放」,搞得大家從後邊看分不出個你我他來,經常沖著背後張三李四地亂喊一氣。在這方面,大家對班長頗有看法,當然,微詞是跑不掉的。

  敏是晚上熄燈後躺在床上下定決心的。敏決定去「戴安娜」,去找那個小夥子,去鉸那種適合自己的髮型。讓敏最後下決心的是那小夥子一口整齊的白牙。列兵敏認為:壞人怎麼會有又白又齊的牙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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