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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潔一把拽住國,大聲說,我是掙了幾個臭錢,我是不知自己姓什麼了?怎麼啦?!

  國甩潔的手,但用不開,就立住腳說,看看!看看!看你這副潑樣,你就不能溫柔點?

  潔一聲冷笑,說,你個小營職,也配讓老婆溫柔?國傷了尊嚴,猛一甩手,掙脫了潔的手,站在門口說,你嫌我營職小,好啊,那就離婚!

  潔一腳把門踹死,惡聲惡氣地說,離就離,這年頭誰還怕離婚!

  第一次說「離婚」時,兩人都被嚇了一跳,後來長了,離婚二字像大米飯一樣很平常地從國和潔的嘴裡進進出出了。

  潔說「離婚」時,情緒是非常豐富的。激動的時候說,平靜的時候也說;生氣的時候說,高興的時候也說。潔把「離婚」兩個字說得變幻莫測,有時悽楚悲憤,有時委婉含蓄,有時聲嘶力竭,有時歡天喜地。這全要看潔當時的心情。潔把「離婚」當做了向鬼子頭上砍去的大刀,時不時拿出來比畫揮舞兩下。開始的時候國還在意,時間長了,國聽潔說「離婚」兩個字就像聽兒子叫「爸爸」―樣順耳習慣了。

  兒子吃著荷蘭進口的奶粉突飛猛進地長。眉眼愈長愈開,神態愈長愈像他爹國。國在興高采烈的同時也憂心忡忡。那聽天藍色的上面有一頭「哞哞」叫的荷蘭奶牛的奶粉眼睜掙地呼呼往下掉,一個月兩筒三筒,一個人的工資兒乎全被這小兔崽子這麼「咕咚咕咚」地喝進肚子裡去了。那「咕咚咕咚」的聲音響得國心驚肉跳。國說潔,你適當給他加點飯,這樣喝法非把咱們喝窮不可。

  潔可不管這一套,潔聽著那「咕咚咕咚」的聲音心情格外地舒暢,甚至還有點子幸災樂禍。潔自從被剝奪了財政大權,花起錢來像花公款似的,手指縫大得金磚都掉得下去。

  剛結婚時,潔管了一陣子賬。國發現潔管賬家裡的伙食像一年裡的春夏秋冬四季一樣分明。月初,餐桌上闊氣得趕得上舊社會的地主老財,兩門子嘴角油晃晃的能照出對方的影子來。月中旬降為富農,吃完飯打個飽嗝是沒有問題的。下半月再降為中農,省吃儉用勤儉持家。月底幾乎要淪為貧雇農了,碗裡的清湯能當鏡子照。國見潔把日子過成這樣還不思節省,長明燈、長流水地不斷,搞得水錶電錶煤氣表像挺進中原的大部隊,大踏步地前進。

  國批評潔,潔根本就不服氣,從錢包裡摳出幾個鋼鏰子朝飯桌上一摔,理直氣壯地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個家你來當!

  國接手了家政,上來就公佈了許多減少財政開支的新舉措。他首先跑到銀行辦了個綠皮小本子,告訴潔這叫存摺,存點錢以防不測。接著,又從小處著手,制定了許多個不許、不准、注意、要什麼的,都是像隨手關燈,擰緊水龍頭之類的細微之舉。國甚至還順手牽羊從公用水房裡摘了一個塑膠牌子,那牌子上寫著「節約光榮,浪費可恥!」幾個大字,把家裡整得像個練兵的營房。

  國對潔也做了限制,每個月給潔二十元零花錢。潔一聽就大叫起來,說,你把我的錢包搞得像個不出遠門的農村老大娘,你叫我怎麼做人?潔堅決不幹,國沒辦法,只好給潔長到五十元,還附加了條件,碰上潔特喜歡的東西再另行追加。

  國搞了個帳目開支一覽表,國開始要張貼在門後,說要學習連隊伙食帳目公開。潔一把扯了下來,說她丟不起這個人,還說貼上這玩意,家裡就像葛朗台的公寓。秋梅丫頭聽不懂,問,阿姨,誰是葛朗台?潔一努嘴,噥!就是他,指國。

  新生活剛過了一天,國和潔就同時發現了一個大紕漏:沒有買菜的預算。這如何了得!這樣一個月下來,一家人的口腔還不得讓潰瘍疼死?國東挖西摳從各項開支裡摳出了七十元錢,做買菜的菜薪。潔自告奮勇,說,把買菜的任務交給我吧,我下班路上順路就買了。

  潔就當起了給養員。潔買菜也犯當家理財同樣的毛病:月初買好菜精菜,月中買大路菜,月底有時連菜葉都買不來。國教她,你要好菜一般的菜搭配起來買。潔一點都不虛心,梗著脖子說,我錢包裡有錢不買好菜就有一種犯罪感!國一生氣就把採購權收了凹去,潔艦好,我正懶得同小商小販們打交道哩!

  國跑了一個星期的採購,從東門下班繞到西門買菜,跑來跑去極不方便,再說一個少校軍官下班就往菜市場沖有損子弟兵的形象。國就跟潔商量,咱倆把七十元菜錢分了,一人一半,誰下班早誰買菜,行不?潔說行!伸手要了那一半,美滋滋地放進了錢包。

  下了班,兩口子發現對方都空著手,就都抱歉地說,哎呀,我以為你買菜了哩!下次又都空著手,雙方又都有理由,而且理由都很充分絕對站得住腳。有一段時間,餐桌上色彩單調,光見白色不見綠色。直到一天秋梅漲紅了臉對潔說,阿姨,我好幾天沒拉屎了,我難受!

  國沒了章程,很女性化地歎了口氣,把剩下的人民幣如數交給潔,有氣無力地說,都在這了,你看著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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