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父母愛情 | 上頁 下頁
六九


  張偉健一擺手說:「你先別照顧別人的嘴巴了,你也別委屈了自己的感情。你現在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你跟陳忠明的感情,到底還能不能發展下去?」

  艾楠說:「要說走下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心裡有那麼一點擔心,有那麼一點不甘心。你不知道,我跟陳忠明在一起的時候,總不能像跟黃海濤在一起時那樣,全身心地放鬆自己。我在學識上很敬佩他,敬佩到自己有點心虛的地步,說一句話,甚至讀一個字,都生怕錯了,讓他看不起我。但在一些生存能力上,我又看不起他,覺得他太沒能耐了,不像個男人。但我的這種感覺又說不出口。一來怕傷他的自尊,二來也是覺得這種感覺過於現實,一說出口,反而顯得我庸俗。唉,跟個文化人談戀愛真是累呀,不但累身子,還累心。」

  張偉健笑了,故意逗她:「是嗎?我還以為跟文化人戀愛很幸福呢,跟讀大學一樣風光呢,鬧了半天,也有苦惱啊。聽你這樣一說,我本來嫉妒你的心可是好受多了。」說完,張偉健收住笑,正色道:「艾楠,咱們能不能別光方的問題,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一下你自己了?你對人家這看不慣那看不慣,今天這感覺喊天那感覺的,你就不想想看,人家在某些地方能不能習慣彳爾?你的一些行為方式人家有沒有感覺?剃頭挑子不能一頭熱,但也不能一頭涼吧?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你自己了?」

  艾楠說:「話是這麼說,我也的確想反思自己,但我又的確不知道我錯在哪裡,反思什麼。」

  張偉健說:「你呀,總是這麼熱愛自己。這樣吧,你反思不了自己,你就反思一下我們這個群體吧,這樣大概容易一點。」

  艾楠說:「更不容易了,我連自己都反思不了,我還能反思一群人?你別逗了。看樣子你是反思過了,那決來讓我受受教育唄。」

  張偉健說:「其實,咱們這種女軍人群體,是一群比較尷尬的群體。說這個群體特殊吧,她們的確特殊,她們畢竟是少數,又附著在一個強大的、以男性為主體的機體上,裹著一身戎裝,引人注目又招人耳目,的確特殊。但這個群體特殊就一定優秀嗎?我看不見得。這些女人大部分因家庭背景而穿上軍裝,光憑這點,她們的優秀程度就被打上了問號。我不否認,這個群體中有很優秀的女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群體中也有許多很一般的女人,也就是說很平庸的女人。她們不會因為多了一層軍裝的武裝,就比不穿軍裝的女人們優秀,有分量。其實,她們只要脫了這身軍裝,就跟其他女人一樣了。她們同普通女人沒有差別,如果硬要說有差別,我看就只有優越感這種徒有其名的虛榮了。但問題是,這個群體中的女人,一般網艮自信,一種盲目的自信。正是因為這種不真實的自信,使她們把自己淩駕于別的女人之上,更淩駕于其他男人之上。好像她們比任何一個人都有指手畫腳的權力。這很可笑,但她們有時候就是這樣一群可笑的人。」

  艾楠有點受不了,紅了臉說:「張偉健,你也過於刻薄了吧,照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一個盲目自信的可笑之人了。」

  張偉健說:「你怎麼就那麼吃不住一句重話呢?更何況我說的是一種現象,如果你認為你跟這種現象像,包括你也不是不可以。我甚至還把我自己包括在內。一個優秀的女人,應該有自我批判的。」

  艾楠說:「行,我可以向你學習,樹立自我批判的意識。但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批判自己?就因為我不肯委屈自己的感覺,不肯放棄對情感的標準』就要自我批判嗎?」

  張偉健說:「你這種這山望宥那山高的戀愛觀,難道不該批判嗎?」

  艾楠一聲冷笑,說:「我到現在都在懷疑:我站沒站在山上?我的附近到底還有沒有山?」

  話說到這裡,似乎說不下去了。張偉健站起身來,要結束這場沒有結果的談話。張偉健上床躺下,見艾楠還抱著兩腿不動,就開了一句玩笑:

  「艾楠,你這種女人真是生錯了年代,你要是早生幾十年,投奔到延安去,隨便閉著眼嫁個人,怎麼也得嫁個第一批的少將中將呀。」

  陳忠明得到一個去西歐做訪問學者的機會,時間是一年。陳忠明要求出國前把婚事辦了,艾楠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但因為艾楠不符合部隊規定的結婚年齡,沒有辦成。不知為什麼,艾楠內心深處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那陣子把艾楠忙壞了,拉著陳忠明滿北京轉,選皮箱,選衣服,選皮鞋,好像陳忠明要到外國過新年去一樣。

  臨行前的晚上,艾楠照著菜譜做了幾個菜,開了一瓶王朝幹紅,把日光燈關上,點了兩根蠟燭,氣氛足得很。

  搖曳的燭光下,陳忠明和艾楠頻頻舉杯,一個話題一杯酒,一個祝願一杯酒,很快,一瓶王朝就見了底。

  燭光後面的陳忠明,鏡片後面的眼睛,一刻也不放過對面的艾楠。他握著艾楠的手,說了許多心裡話。

  等艾楠聽出一些話已經重複了許多遍後,意識到陳忠明喝多了。她掙脫了陳忠明的手,將蠟燭吹滅,打開日光燈,看見陳忠明的一張白臉,已經被王朝幹紅浸透了。那紅,竟然延伸到了鏡片後的一雙眼睛裡去了。

  艾楠扶陳忠明躺到床上,擰了條濕毛巾為他措臉。陳忠明抓住了艾楠握毛巾的手,盯著艾楠不錯眼地看。艾楠讓他看羞了臉,掙開他的手,拉亮床頭上的檯燈,起身去關了大燈。

  陳忠明坐了起來,床頭上的檯燈將他的身影印在牆上,像一幅巨大的剪影。他拍了拍床邊,示意艾楠坐過來,用江浙普通話問:「艾楠,你能等著我嗎?」

  艾楠抿著嘴笑,反問他:「你說呢?」陳忠明說:「我讓你說。」艾楠沒吭聲,但在輕輕地點頭。

  陳忠明抓住了艾楠的一隻手,固執地說:「點頭不算說話算,你給我下個保證。」

  艾楠笑著說:「別神經了,怎麼保證,我不會。」陳忠明扶了把滑到鼻樑下邊的眼鏡,不依不饒地一定要艾楠保證。艾楠見他醉得可笑,就探上去吻了他一下,說:「好,我保證,保證等著你。」

  「保證好好地,乖乖地等著我。」陳忠明說。「好,保證好好地,乖乖地等著你。」艾楠重複地應著。「保證老老實實地、本本分分地等著我。」陳忠明又說。「……,……」艾楠沒有吭聲,她覺得這話有點傷人。「你怎麼不答應了?你答應我!」陳忠明搖著艾楠的手,催她。艾楠見陳忠明真醉了,覺得不該計較他的醉話,再說這也說明他太愛自己了。艾楠點了點頭,點得很鄭重。

  陳忠明盯住艾楠的眼睛,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像是在探究艾楠是否在撒謊。他把艾楠拉得很近,一股很重的灑氣撲進了艾楠的鼻子裡。艾楠下意識地往後退,陳忠明的雙手卻鉗子般摟住艾楠。他盯住艾楠的眼睛,突然問道:「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會再跟那個黃什麼來往吧?」

  艾楠怔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此刻的陳忠明會說出這種話來。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因為陳忠明自從跟她確定關係後,從來沒有提過黃海濤,連一句暗示也沒有過。

  陳忠明抓住艾楠的雙手,死死地抓住,像怕艾楠掙脫掉似的。他皺著眉頭望著艾楠,一副等待承諾的焦慮。

  眼淚,從很深很深的地方滲出來,湧滿了艾楠的雙眸。艾楠的視覺出現了浮影,滿眼是飄浮不定的影子,連近在咫尺的陳忠明也在眼中搖擺。一切都變得模糊了,變得遙遠起來。

  艾楠眼中的世界愈來愈縹嫩,心裡的世界卻愈來愈清晰。這一刻,艾楠突然有了那麼強烈的自我批判意識。這意識,來得如此強烈,又如此清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