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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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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計程車上,艾楠很快就有些後悔了。她回頭望了眼陳忠明孤零零的身影,心裡有老大的不忍。 艾楠自己心裡明白,自己的這場脾氣來6何處。但艾楠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藉口這種方式將自己的不快發洩出來。 憑什麼吃醋呢?艾楠心想,自己剛從黃海濤的身邊走出來,有什麼資格吃人家陳忠明若干年前的醋呢?我以這種藉口,以這種醋罐子的形象,來發洩那樣一種失落,真是太有失水準了。艾楠心裡很後悔。 陳忠明寫來很厚的一封信,解釋那個叫王雅麗的女人。其實艾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在計程車上就反思過自己了,自然不會在王雅時身上糾纏不清。因此兩個人又繼續如癡如醉起來。 艾楠的星期天和節假日,只要不值周,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陳忠明那間背陰的單身宿舍裡。 那是兩人一間的宿舍,同屋的到英國讀書去了,因此實際上就成了陳忠明的單身宿舍。這間不大的屋子,被艾楠這兒蓋上一塊桌布,那兒擋上一塊掛毯,居然把一間成年見不到陽光的小房子收拾得溫馨舒適。把陳忠明幸福的,摟著艾楠,直誇自己的運氣好,說自己天生就是個享老婆福的人。 陳忠明住的是單身宿舍樓,左鄰右舍大部分是些形影孤單的四眼男人。艾楠在走道和水房裡這些公共場合,慢慢與他們熟悉了,說說笑笑開個玩笑什麼的隨便起來。陳忠明似乎不喜歡這種隨便,幾次皺著眉頭說艾楠,問艾楠跟他們有什麼可玩笑的?艾楠不解,反問陳忠明有什麼不可以玩笑的?他們不是你的同事嗎?陳忠明回答說,正因為是同事,才沒有必要那樣,人與人之間要有距離感,說只有這樣,才可能相安無事並相處長久。 陳忠明的為人處世令艾楠很難接受。艾楠在軍人家庭長大,從小父母就教育她與小朋友團結友愛,互相幫助。參軍到了連隊,在那樣一種大家庭似的集體裡,艾楠又接受了一種團結就是力量的教育。從小到大,艾楠好像一直是與身邊的人一起長大的,她們親密地擠在一起,靠攏在一起,相親相愛地共同成長。艾楠一直以為社會上都是這種生存方式,現在猛一聽到另一種說法,並且這種說法來自于自己的愛人,艾楠有點迷惑了。 迷惑歸迷惑,艾楠還是儘量地適應陳忠明。本質上艾楠是個傳統的女人,一些很傳統的東西是浸在骨子裡的。艾楠儘量回避陳忠明的那些同宿舍的同事,不得已見了面,也儘量地恢復到剛認識時的那種狀態:含笑著點頭,或者禮貌地打招呼。艾楠覺得自己的微笑和禮貌附著了一層偽裝,這種偽裝令她難受並且痛苦。但似乎陳忠明喜歡這層偽裝,不再皺著眉頭指責艾楠了。艾楠就想:這種偽裝,大概就是距離感了。艾楠又想:多麼折磨人的距離感啊。 陳忠明的距離感,使他似乎沒有什麼很親近的朋友。艾楠問他為什麼沒有好朋友?陳忠明扶著眼鏡笑了,似乎這個問題問得很幼稚。陳忠明說,真正的朋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同愛情一樣。又說,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是一種境界,不是什麼人都能達到的。好像他沒有朋友,成了一種境界,而艾楠有幾個像張偉健這樣的好朋友,是一種平庸,反而達不到境界似的。 艾楠在這類上升到境界的話題上,總是不能同陳忠明平等地對話,好像艾楠自己本身就沒有信心同陳忠明對這方面的話。艾楠只好用發牢騷的形式,表示對陳忠明這方面的不滿。艾楠說:「你們這些人哪,只能過那種沒病沒災沒有突發變的生活,你們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陳忠明對艾楠的牢騷無動於衷,反而告誡艾楠:「平平淡淡才是真。」 教師節的時候,請陳忠明去講課的一所大學給了他一張優惠卡,持卡可在指定的商場優惠巨分之二十買一件電器。陳忠明跟艾楠商量,要買一台分體式的大冷凍室的冰箱。艾楠把嘴一撇,說:「不就二三百塊錢嗎?至於跑那麼大老遠去買嗎?」陳忠明似乎就反感艾楠這種大手大腳的毛病,批評地反問艾捕:「二三百塊就不是錢了嗎?」艾楠害怕再受到膚淺方面的指責,就乖乖地跟他去了指定的商場。 權衡了半天,最後確定下來買琴島冰箱。開了票,交了錢,取了貨,賣貨的小夥子卻說,已經優惠了百分之二十,因此就不免費送貨了。艾楠在一旁說,花點錢讓他們送回去得了,陳忠明卻偏要較教師節優惠卡這個真。他用江浙普通話給那個小夥子講道理:優惠卡寫的優惠百分之二十,是優惠的價錢,商家的服務品質應該是一致的,不應該被省略掉,否則就體現不出這張優惠卡的意義,對廣大教師的優惠就失去了價值,是一種貶值的優惠。 陳忠明的江浙普通話和文縐縐的卩羅噪把正忙若的小夥子煩得夠嗆,他擺著手叫陳忠明先生,說:「您這些話去找我們頭說去,您借光讓一讓,沒看我們正忙著嗎?」 陳忠明氣得要命,真要去找人家的頭說去。艾楠站在一旁直替他難為情,拉住他堅決不讓他去,沒好氣地說他:「找什麼找,你以為你的話好聽嗎?」 陳忠明正一肚子的氣沒處撒,見艾楠往槍口上撞,就把火往艾楠身上發。他說:「道理總該講一講吧,你還不讓我講理了嗎?」 艾楠氣得說:「光講道理有什麼用?你那道理能值二三百塊錢嗎?別沒事找事了,你到單位找輛車拉回去不就得了嗎?」 陳忠明也沒好氣,手一攤說:「到單位找車?我連我們單位的車門朝哪邊開都搞不清,我上哪兒去找他們?」 艾楠看著那雙攤開的白手,就像看到一雙重症肌無力的手。一種蔑視,情不自禁就從眼睛裡流出。好在陳忠明一手扶著琴島,眼望肴別處生悶氣,沒有看見那雙蔑視的眼睛。 艾楠樓上樓下地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部公用電話。因為沒帶電話號碼本,司機排的電話又記不住,就打電話給張偉健,讓她幫忙。 張偉健說:「你這不是捨近求遠嗎?讓陳忠明在他們肀位找輛車拉回去不就得了嗎?」 艾楠沒好氣地對著話筒發脾氣:「你少廢話,那個笨蛋能找車,我還用給你打電話!」 艾楠拖著沉重的腳步下樓梯的時候,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黃海濤。黃海濤的辦事能力很強,似乎沒有什麼事他幹不成的,要火車票?下午四點說,他能把晚上七點的票拿回來,拿不回票來也能直接把人送上火車,坐上臥鋪。要車?要什麼車吧,他推開窗戶,沖著後面的司機排吹聲口哨,馬上就會有腦袋探出來,高喊:「黃參謀,有何指示?」黃海濤天生一副熱心腸,單身宿舍的房門成天關不住,人來人往像個大車店。哪像陳忠明的宿舍,輕易沒人來敲門,偶爾有個人敲門,不是敲錯了門,就是要讓給隔壁鄰居傳個話,換來的不是「對不起」就是「謝謝你」。 艾楠下了樓,遠遠地看見陳忠明老老實實地扶著紙箱子站在那兒。西裝,領帶,皮鞋,分頭,白臉,眼鏡,一副精英模樣。隔著陳忠明所說的距離再肴陳忠明,艾楠竟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此刻的陳忠明,在商品世界的店堂裡,空有一肚子的學問,只有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看東西的份兒。 車終於等來了,是個後開門的北京大吉普,司機是個中士,老老實實的一個山東兵。他告訴艾楠,那輛客貨兩用車早就派出去了,卡車又不能走二環,只能用這個大屁股車試試了。 搬冰箱的時候,中士一使勁,就把冰箱抬了起來。陳忠明開始的時候還行,走了一段路就不行了。走一段,要求放下歇歇,不長的一段路,竟歇了三四次。 一旁的艾楠,看著腳步踉蹌的陳忠明,好像突然發現,他是如此的單薄。不高的個子,沒有肌肉的身體,哈著個細腰,一步一步地費力。艾楠有點不相信自己,怎麼竟會找了個如此單薄的男人。好不容易把冰箱搬問家,中士的軍裝後背竟溻出了汗。陳忠明少有的熱情,又讓坐,又倒水,一副擁軍摸範的樣子。此刻已經六點多了,三個人肚子都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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