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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嗯……嗎,好像是什麼比較文學。」「呵!你這一路還是蠻有收穫的嘛,還知道了個比較文學。」「別瞎說,我是聽他跟別人說的。」「管他是跟誰說的,反正你知道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知識份子,是個文化人,有點另眼相待他,對不對?」見艾楠要辯解什麼,張偉健忙搶著說:「換我我也這樣。咱們這些圈在兵營裡的人,對知識份子對文化人好像有一種天然的欽慕,也許是我們這些人想成為知識份子又沒成得了的緣故?其實,我們欽慕他們什麼呢?研究院這樣的牌子?研究員這樣的職稱?比較文學這樣的知識?這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陌生的。哎呀,這樣說來真該嚇咱們一跳啤,艾楠,莫不是咱們欽慕的是一種陌生?難道陌生的都該令我們欽慕?」

  「不對吧?」艾楠忘了剛才的煩惱,壞兮兮地笑著說,「工人農民咱們也不熟悉呀,咱們怎麼就不欽慕他們呢?」

  「是這麼四事呀,咱們怎麼就不對工人農民兄弟們動動感情呢?」

  「誰動感情了?」艾楠敏感地問。

  「我也沒說你動感情呀,你神經什麼?」張偉健機敏地反駁。正說笑著,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張偉健抓起來「哎」了一聲。

  「請問您找哪位?」

  「……」

  「請問您是哪裡?」

  「……」

  艾楠對張偉健這副公事公辦的話務腔調習以為常,這幾乎應該算是一個老話務員的職業通病,艾楠自己就是這個樣子。艾楠的朋友們都提到過這個問題:「你們連的人怎麼那樣?接個電話像審賊似的,不說還不給叫人!」

  張偉健的眼睛停在艾楠的臉上,艾楠知道電話是找她的,但不知道是誰這麼快就知道了她探家回來的消息。正納悶著,聽張偉健重複著:「研究院?」

  艾楠的臉沒來由地一下子燒了起來。她能想像得出此刻自己的臉紅成了什麼樣,就很生自己的氣,搞不懂自己紅的哪門子臉。

  張偉健用手捂著送話器,審査似的望著艾楠的紅臉,不客氣地問:「你臉紅什麼?」

  不等艾楠回答,張偉健又說:「這下我知道我們欽慕知識份子什麼了。」

  「什麼?」艾楠心虛地問。

  張偉健咧嘴一笑,說:「欽慕他們穆罕默德式的先知先覺。說他們,他們就到,比曹操還靈哩。」

  張偉健回來時,艾楠的電話早已掛七了。張偉健看出艾楠的不好意思,就揚了揚尹裡的瓶子,說:「我從炊事班要了瓶紅花油,你抹上試試。」

  艾楠把燙腳往後縮了縮,期期艾艾地說:「不用了,他說明天送一種治燙傷的特效藥來,說是治燒傷燙傷特別管用,而且不留疤痕。」

  「誰呀,你說誰呀沒名沒姓的?」張偉健敏著眉頭明知故問。「就那個人嘛!」「哪個人?」

  「哎呀,火車上那個,剛才打電話的那個嘛!」張偉健把手裡的紅花油往桌子上一扔,說:「畢竟是知識份子,是文化人,我的腿哪兒趕得上人家的嘴呢?看樣子,要有戲看嘍。」

  「別胡說八道,送點藥你也大驚小怪的。」張偉健走到艾楠身邊,拍著艾楠的肩膀,故意地語重心長:「艾楠同志,我以政治指導員的身份嚴肅地提醒你:要樹立正確的婚姻戀愛觀,要學習古代勞動婦女們從一而終的高尚品質,工作上要幹一行愛一行,生活中卻不能見一個愛一個。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自覺抵制資產階級的腐朽思想,在新的征途上,爭做社會主義的四有新人。」

  艾楠讓張偉健一本正經的一通胡說逗得抱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張偉健自己也憋不住「咯咯咯」地笑個沒完,兩人正笑作一團,電活鈴又響了起來。

  張偉健抓起電話聽了一下,笑著對電話那頭說:「醋海濤,我正在給艾楠補她探家期間落下的政治課呢,你也一塊來聽聽,受受教育。哎,你別不服氣,我的課保證比你們機關的協理員講的好,起碼普通話比他說的好。你過來吧,艾副連長的氣早消了。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我正在給她補課,生動活潑,立竿見影著呢!你就放心大膽地來道歉吧。哎,我說,醋海濤』順便帶兩瓶啤酒來,這有德州扒雞。」

  放下電話艾楠問張偉健:「你叫黃海濤什麼?」「醋海濤啊,怎麼,不對嗎?你難道沒有體會嗎?」張偉健一副再認真不過的樣子。

  艾楠用那只好腳踢了她一下,笑駡:「討厭!」

  黃海濤是第二天中午來的,真帶了兩瓶啤酒,並帶了一張板著的青面孔。

  張偉健一見他這個樣子就樂了,跟他開玩笑說:「喲,醋海濤,你那是提著兩瓶什麼?不是山西老陳醋吧?」正好外邊有人喊「指導員」,張偉健就掩著嘴巴跑了出去。「她叫我什麼?」黃海濤陰養臉問艾楠。艾楠也捂著嘴樂,樂夠了才說:「她叫你醋海濤,說你是山西老陳醋。」

  黃海濤皺著眉頭說:「你怎麼什麼都跟她說?」「跟她說又怎麼了?我們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那也得分什麼事,咱倆的事你以後少跟她說!」「喃!聽你這口氣像是下命令似的,咱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跟她說怕什麼,我偏跟她說。」

  「我發現你這伶牙俐齒越來越像政工幹部了,真是近墨者黑呀。」

  「沾點墨水有什麼不好?那叫有文化!伶牙俐齒有什麼不好?免得將來受某些人的氣,還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黃海濤歎了口氣,主動休戰。他拉了把椅子坐到艾楠床邊,看著艾楠的燙腳問:「你怎麼把繃帶解了?」

  艾楠學著張偉健的口氣,說:「醫盲!燙傷能包起來嗎?」黃海濤探過身子仔細看艾楠的傷腳,問:「就這麼晾著不用管它?」

  艾楠遲疑了一下,說:「我抹紅花油了,喏,在那兒。」黃海濤扭頭看見桌子上的紅花油,拿過來看上邊的說明,邊看邊問:「不會留下疤吧?」

  「留下疤怕什麼,反正穿著襪子誰也看不見。」「我看得見呀。」黃海濤趁勢坐到床邊,扳過艾楠的身子,臉靠得很近地問:「想我了嗎?」「沒想。」「再說一遍。」「沒想!」

  「你再說一遍。」「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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