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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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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亞莉果然就是個麻煩。麻煩在她的身上層出不窮地出現著,猶如長江的後浪,永遠在推著前浪走。 同梅亞莉住一排平房的鄰居,傍黑夭的時候到荒涼的長滿了雜草的房後去抓逾期不歸的生蛋的鴨子。鴨子沒有抓到,倒抓住了一個事故,一個與梅亞莉有關的事故。 一個把白布襯衣紮在黃軍褲裡的年輕軍人,單腿踩著一摞搖搖欲墜的磚頭,正拼命地從沒有關嚴的窗縫裡向內張望,女鄰居當時愣在那兒幾秒鐘,當反應過來那是梅亞莉家的窗戶時,就一切都明白了似的誇張地尖叫起來。她的如防空警報一樣尖厲的叫聲令姿勢不雅、品行不端的傢伙驚慌失措,只聽見「嘩啦」一聲響,那摞磚頭背叛了他,使他站立不穩重心失控地倒在地上,被聞聲跑來的人們逮了個正著。 這個剛剛提幹的警衛連的排長不知怎麼摸准了梅亞莉洗凍的時間。據他交代這是第一次,沒想到卻出師不利,弄了個身敗名裂的比較可憐的下場。 警衛排長是大家從新兵到老兵到班長再到排長看著成長起來的。人們怎麼也不相信,這個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的農村出來的小夥子會幹這種事。他受到處分被當戰士復員處理了,他背著一個洗得發白的黃軍被駝著背離開海島時,人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大家覺得為了這麼檔子事就把一個好不容易提幹的農村小夥子給處現掉了實在是可惜!大家又想,這事怪准呢? 島上的人們又一次自發地、情不自禁地不分青紅皂白了。女人們又一次責無旁貸地身先士卒了。她們張開紅唇白牙,將一口口唾沫吐到地上以示她們的蔑視。她們說,她們爭先恐後地說—— 呸!又是這個害人精!沒有她哪有這種事!你說說!一個守寡的女人用得著大大洗澡嗎?洗澡又有什麼用呢?洗給誰看呢?還不是想勾引男人嗎?你看!那個排長不是讓她勾的嗎?真是不要臉!真是害人精! 我母親對此保持沉默。雖然更年期中的母親對梅亞莉有一肚子的不快,但母親的善良和公正使母親遠離了落並下石的人群。母親用自己的沉默表明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母親僅僅是沉默,母親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站出來替梅亞莉主持幾句公道了。 一個漫長的午睡的中午,我同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慵散的母親一前一後地向軍人服務社走去。下午的供給船剛運來一批準備過中秋節的月餅,我簡直就等不及了,硬把母親從床上拖起來,親自押送去買一年只能吃上一回的夾餡的硬邦邦的中秋月餅。 島上一共只有兩個商店,一個軍人開的店叫軍人服務社,一個地方老西姓開的店十脆就省事地叫商店。這兩個地方是島上流言蜚語相對集中的地方,類似於美國白宮裡經常搞的那種新聞發佈會。兩個地方是有著明確分工的,側重點不同,主持人也不同。軍人服務社裡以發佈軍方的消息為主;軍方的新聞發佈會的主持人一般由軍人的家屬們來承擔,她們操著袓國四面八方的豐富多彩的方言土語,使軍人的新聞發佈會像現在中央電視臺晚上七點鐘的「新聞聯播」,而商店裡的民間發佈會則由於口音的單調有點像各省市本地的新聞。這是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宣傳重地,兩支互補互助的「新聞」戰線上的娘子軍們齊心協力地把島上這兩塊宣傳重地搞得有聲有色、經久不衰。 我同母親走進服務社時,關於梅亞莉的新聞主題正如火如荼。眉飛色舞的家屬們一見到我們,就像見到了新聞出版署的官員一樣,馬上就噤若寒蟬了。 我母親在這種一下子的鴉雀無聲中略顯尷尬。她知道家屬們把她同梅亞莉混為一談了,或者說,她們把她當做梅亞莉的同盟軍了。 在這個問題上,我母親是有口難言。她同梅亞莉之間的關係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再說,說了人家也未必能信。那種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微妙之處對眼前這些家屬們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母親主動堆起笑臉同眾人打招呼,她覺得沉默由她而起,打破這種沉默馳映理成章地該由她來完成。這對我母親並不是什麼難事,一是我母親在家屬中雖沒交上什麼知心朋友但也沒有什麼對立面,二是我父親畢竟還是在場大多數女人丈夫的上司,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又不是什麼天方夜譚。 母親挑起的話頭是我的饞嘴。母親近水樓臺先得月地用手點養我的額頭說:「我家這個小丫頭非把我從床上拖起來,怕來晚了買不上了。」女人們愉快地笑了,訴說自己的孩子永遠是做了母親的女人們樂此不疲的話題。於是,以我母親為中心,關於饞嘴的孩子們的活題就在服務社裡熱烈地展開了。 這個時候,整潔清爽、纖塵不染的梅亞莉從門外走進來,她的突然而至,使服務社裡嘰嘰喳喳的女聲又一次戛然而止。其實剛才大家的活題恰巧不在她身上,原本不該這樣的,但也許是一種4慣,島上的女人們在梅亞莉面前永遠有一種壓力和一種自卑。 梅亞莉對服務社裡突然的鴉雀無聲無動於衷。這種場面她經歷的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三次五次了,原本應該有的屈辱和氣憤對她來說已經有些麻木了。當她把室外進入室內的眼睛從不適中調整過來以後,看清了立在人群中的如她一樣整潔清爽、纖塵不染的我母親,她似乎馬上敏感地意識到剛才的熱烈是以我母親為中心的,並主觀地認定那種熱烈是以她為主題的。她那根年久失修、麻木不仁的神經一下子就給接通了,許久不曾有過的屈辱和氣憤如火山一般從她封存了許久的內心深處一下子噴發出來。她站在一屋子靜默的家屬對面,惟獨盯住我母親看了一會兒。她的美麗依舊的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甶,這種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的臉色使她看起來有些變化莫測。然後,她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在梅亞莉的變化莫測中,我有一種預感,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但我看到我身邊的母親那張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般泰然自若的面孔,也就沒把這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放到心上。 以後的經歷告訴我:對預感不能掉以輕心,尤其是對感覺強烈的預感。 我母親的出生日巧得很,是陰曆的八月十五,那是個月明夜亮的日子,是個討中國人喜歡的好日子。我母親的小名叫滿月,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曾經與我母親親密過的梅亞莉自然不會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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