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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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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落6 許放叔叔死的那年,他的兒子許萌萌還不滿十歲。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十一、一個十三,正是雞飛狗跳的年齡。 他們之間經常發生口角並引起拳腳之爭。有時是我大哥同許萌萌,有時是我小哥同許萌萌,有時乾脆就是哥倆一起同許萌萌。這種半大的男孩子之間的糾紛理由多得讓人眼花統亂,很難分清他們的孰是孰非。本來,這種小孩子之間的人事變動和路線鬥爭是極其正常和無可非議的,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父親為什麼要那麼起勁地插手其間。 一旦發現我的兩個哥哥同許萌萌之間的爭鬥,我父親就不問青紅皂白地暴怒。那個時候,因為每家孩子的不缺,父母們遠沒有今天的父母們理智和慈祥,對孩子們的暴政幾乎是每家的家常便飯。我家因為孩子的密集和我父親本身的素質,因而打起我的哥哥們是經常發生的並可以是不問青紅皂白的。 我父親一般是先把我的大哥或小哥喝逼到一個沒有退路的角落裡,隨後用早有預謀的軍用皮帶或雞毛撣子之類的兇器劈頭蓋臉地打。手中的傢伙「呼呼」有聲,牆角的傢伙鬼哭狼嚎。直到哥哥們的哭叫討饒聲像警報一樣把左鄰右舍的叔叔或阿姨召來,拉住父親疲憊不堪的手臂為止。這個時候,父親喘著粗氣看著牆角裡縮成一團抽泣戰慄的哥哥,臉上會呈現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態。 那時我太小了,不可能理解並詮釋父親那種神態。長大以後,我感觸了生活並靠近了文學,恍悟了父親的那種打人後的神態一一生活中那叫「痛快」。文學中那叫「快感」。 後來,我還發現,其實我父親一直都在窺視並企盼著我的哥哥們同許萌萌之間的紛爭。但即便在我感觸了生活並靠近了文學的今天,我也搞不清楚父親這是一種什麼心態。說實話,我也的確害怕搞清楚,我真怕有一種比「痛快」和「快感」更不像話的解釋。 開始的時候,我母親是贊成甚至鼓勵我父親的暴政的。她出於對許萌萌的憐憫和疼愛,再加上她似乎也有我父親的那種內疚,對我的哥哥們同許萌萌之間的糾紛總是堅定不移地站在許萌萌一邊。這是她在大聲責駡我哥哥們時能夠一目了然的。可慢慢地,隨著我父親的不可遏止和變本加厲,她悄悄起了變化。 我現在猜測,我母親那時就以女人的敏感和對丈夫的瞭解察覺到了那種叫「痛快」抑或「快感」的東西。她理解了這種東西,但她又難以容忍這種東西。 母親在用紫藥水為哥哥們塗抹傷口時,他們疼得齜著牙「噝噝」地直吸冷氣。母親就停下手裡的棉簽,恨恨地說:「活該!你就不會離他遠一點嗎?」這兒乎是在暗示了。 在父親的暴政和母親的暗示下,我的兩個哥哥開始疏遠並躲避許萌萌。或許,他們還唆使了別的男孩子,因為後來許萌萌在島上非常受孤立。他不知從哪兒搞來一隻長相普通的瘦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放學後他只好同那只瘦貓廝守在一起。許萌萌在黃昏時節模仿那只瘦貓有氣無力的叫聲,那有氣無力的聲昏時常刺激著我們的耳膜。 沒過多久,我大哥的一隻耳膜真的破了。只不過不是叫許萌萌模仿的貓叫聲剌激破的,而是被我們父親強有力的手掌摑擊破的。 事情的起因是一條警犬。 警衛連有一條名叫「反帝」的警犬,據說是陸地上公安系統的偵察名犬。公安機關被造反派們衝擊得亂七八糟後,員警們都沒有事可幹了,警犬們就更派不上用場了。再說那些造反的傢伙們似乎也不主張由動物來搞什麼偵破,說那是封資修的一套。這樣一來,「反帝」與「防修」之流的名犬們就很難在老地方養尊處優了,它們隨著下放的洪流被發配到各個角角落落。我們島上的箐衛連就破格收養了那只傳說是德國名犬之後的「反帝」。 我的大哥是在看到「反帝」後的第一眼就如醉如癡地愛上它的。從此以後,他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書包掛在脖子上,跑到瞀衛連去愛撫和體貼他的「反帝」。吋間不長,他就與落魄的「反帝」建立起了良好的感情。 警衛連是不怎麼慣「反帝」的,再說他們好像也慣不大起它。在那個年代,大陸上吃個豬肉都要肉票,更別說我們這個什麼都需要供給船運送的偏僻的海島了。「反帝」到了警衛連後,就沾不大上肉腥氣了,別人對此都無所謂,我的大哥卻難過地做不到無動於衷。於是,我們家就開始了丟豬肉的歷史。 開始的時候我母親沒大在意,因為她不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但次數一多,她就不得不懷疑誰了。她在飯桌上話中有話地說給我們聽,她說:「我可告訴你們,我炒的那些肉可都沒炒熟。吃了三五次可能沒什麼事,吃多了可是會出人命的啊!」那時我們在海島上孤陋寡聞地還沒聽過冰箱一說,儲存豬肉用的最多的辦法是將肉炒成半成品,再用油浸沉蔣,炒菜的時候連油帶肉一起熗了鍋。 對母親的話中話我們莫名其妙,惟有我的大哥心領神會。但他才不會被我母親的危言聳聽嚇住呢。他心想:我的「反帝」連生豬肉吃了都沒事,別說你炒的那些半熟的豬肉了。 母親的警告不但沒有生效,小瓷盆裡的半成品反而下得更快了,似乎在同母親的炒菜鏟子爭時間搶速度。母親心裡納悶得不行,想這些兔崽子的腸胃難道是鐵做的不成?吃了這麼多半生不熟的豬肉,也沒聽誰叫喚肚子難受。直到有一天,母親與從廚房溜出來的賊撞了個滿懷,人贓俱獲,才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母親拖著長腔說:「噢……我說是誰的胃這麼好,鬧了半天是拘的胃啊!」 大哥捧著大半碗油浸肉,嬉皮笑臉地對母親說:「媽,以後我不吃豬肉了還不行?」母親馬上答應說:「行!鍇得你老跟別人搶著吃!」大哥馬上保證:「我保證不搶!我把我的那份省給『反帝』吃還不成?」 母親馬上拒絕說:「那不行!人都不夠吃,哪有那畜生的份!」大哥馬上抗議說:「『反帝』不是畜生,是警犬,是德國的名犬!」 母親馬上微笑著說:「是嗎?那它應該到德國吃西餐去。」大哥馬上無話可說了,但氣得不行。 偷肉的路被我母親堵死了,愛「反帝」愛得有點喪心病狂的我大哥,竟把主意打到了許萌萌的那只瘦貓身上。 許萌萌親眼目睹了戕害的全過程,當天晚上就開始發高燒說胡話,一會兒叫著瘦貓的名字,一會兒叫著我大哥的名字,折騰了大半夜。 梅亞莉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她是個老師,老師們想從上學的孩子身上瞭解點什麼是不用費多大事的。於是,梅亞莉就跑到我們家去告我大哥的狀。那時我們兩家的關係尚好,她的本意相信也只是說說而已,並無別的實際意義。但她沒想到,我父親竟正中下懷地暴跳如雷。 那次我父親暴怒得額角上的青筋直跳。在一旁的我母親知道事情不好,就大聲地叫肴我大哥的名字說:「你還傻站在那兒幹啥?還不快給梅老師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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