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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小說,而是方薇的當軍醫的爸爸的業務書,名字叫《外科實用手冊》。

  我母親同梅亞莉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喜歡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這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講究吃喝玩樂的生活習慣,使她倆看起來有些資產階級的嫌疑。其實,也不是什麼嫌疑,我母親本來就不是人家無產階級的苦出身。梅亞莉是什麼出身我不知道,但看她平時那種做派,和同我母親在這些方面氣味相投的樣子,恐怕也不是什麼好出身。

  只不過,我母親懂得收斂,也知道儘量不露聲色、不惹人耳目的重要性。在吃喝玩樂這些個有著資產階級嫌疑的事情上,我母親做得極有分寸。

  比如吃上。那時候還很少有現在這種張揚地聚在一起大吃大喝的毛病,吃吃喝喝的事情基本上都限制在自家的鍋碗瓢盆裡。關上房門吃喝是不大招惹別人的,只要關緊門窗別讓香味三天兩頭跑出來就行了。至於吃完飯要切記擦乾淨油嘴也是不難做到的。關緊門窗和擦淨油嘴這兩點在我家是有著明確分工的,前一點我母親自己比較注意,後一點我們大家在我母親的督促下共同注意。因此,我們家除了都比較白胖外,還沒有什麼遭人議論的。

  在穿上,我母親深刻地體會到越是大眾的越是安全的真理。在這種真理的指導下,我的家人的衣肴打扮在島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即便是塊好料子,也要做成大眾的式樣,這樣,自己穿著舒服不說,還不硌別人的眼睛。這種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訣竅是我母親掌握的人生原則之一。

  梅亞莉就不行。或者說,在這些生活閱歷上,梅亞莉比我母親差了不知多少。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面惹人注目的旗幟,走到哪黽,「呼呼啦啦」地飄揚到哪裡。在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中,這種獵獵飄揚的旗幟可能太多,也就不顯得什麼。但在這個三面環水、一面環山的孤島上卻不行了。她這面旗幟簡直就「呼呼啦啦」地惹人討厭,尤其是惹女人們討厭。

  首先這個娘兒們自己不開夥不做飯而是一直在機關食堂打飯吃。

  這就令島上的男人和女人們看她不慣。男人們嫌她不會過日子,說她是個「敗家的娘兒們」;女人們則嫌她好吃懶做,說她是「有錢燒的!」說來也奇怪,島上的人們一致認為她家有錢,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財,也不知是根據什麼。也許是覺得他們兩口子都有工作都掙工資,養的孩子又少?但在她丈夫死後她一個人拉扯孩子的時候,人們還是不改初衷地認定她家有錢。可能在島上人們的潛意識中,還是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在作祟。他們樸素地認定:大城市裡有的是高樓馬路,蓋得起那麼高的樓,修得起那麼寬的路,沒錢行嗎?!

  其次,是她的衣宥打扮。她總是隔三差五地換衣服,這套還沒穿髒呢,那套就又換上了。這就不太符合島上的人們等衣服髒了再換的習慣。再說,她這種衣櫥裡的衣服多得換不過來的架勢也挺讓島上的人們反感的,令男人們心裡有壓力,令女人們心裡有不平。

  總之,她就像一面旗幟,又像是一張靶子,在自己「呼呼啦啦」的飄揚聲中,被別人的目光和嘴巴射得千疫百孔。

  我母親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梅亞莉的處境,私下裡對我父親說:「你看吧,她要是不改變自己,還有她好看的。」

  我父親是個正派無比的人,他最討厭在別人背後說三道四,哪怕是夫妻也不行。我母親是在飯桌上說這話的,令我正端著飯碗的父親非常反感。父親皺著眉頭把碗裡的飯吃掉,聲音很重地把碗筷扔到桌上,邊抹嘴巴邊說:「你少說點別人,還是多看看你自己吧!」

  母親在父親的身後氣得變了臉,她尖厲了嗓子說:「她是你什麼人,說說也不行?」

  母親的氣急敗壞是有原因的,因為父親的話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痛處。

  母親也算個隨軍十幾年的「資深」家屬了,但母親總是不能同父親的同事們的家屬打成一片。她不待見別人,別人也不怎麼待見她,所以,她就在家屬中顯得挺孤立。

  好在我母親懂得收斂,腦子裡還有「分寸」這根弦,因此,她僅僅是受到孤立,還沒到梅亞莉受到排斥那一步。

  在這種情況下,我母親同梅亞莉的閉結就顯得有些被逼無奈。她們倆的密切往來,倒給一句老話提供了依據。

  那句祖上傳下來的老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接下來的日子瑣碎而漫長。

  在瑣碎和漫長中,我上到了小學三年級。這個年紀使我對發生在學校的那件事有了講敘的權利,不必對諸位灌輸經過舌頭們攪拌的偽事實了。

  這年柳條兒剛抽綠,人們從一冬的臃腫裡剛掙脫出身子,事件就發生了。

  那是件攬進了三個人的桃色事件,也就是現今的人們見怪不怪的那種三角戀愛。但那時不行,「三角」關係遠沒有今天這樣時髦、新潮和理直氣壯。在偏僻閉塞的小島上,「兩角」都夠生活單調的人們興奮一陣子的了,別說「三角」了。

  從初始的窺視、嘀咕到中間的添油加醋再到最後的評判、裁決,整個事情讓人們嚼得有鼻子有眼有滋有味。在他們津津有味的講述中,事情變得冗長拖遝,人物關係錯綜複雜,稍不留神就能把人聽得雲遮霧罩、不知所以。其實,只要幫他們把亂七八糟的線脈捋一捋,事情一點都不難講。

  人物是學校裡的三個老師:教語文的王老師,教美術的葛老師,再就是她,教化學的梅老師。

  梅老師的介紹省略,王老師和葛老師還要稍費一點口舌。

  王老師是個男的,年齡、籍貫、學歷、家庭出身我一概說不大清。那一年我畢竟只有十歲僅上小學三年級,太苛刻的要求對我是不公平的。

  我只記得王老師個子挺高,人挺瘦,整天陰著張臉難得見他有個具體的表情。他看誰都像看一個語文考試不及格的學生,不耐煩得厲害。頭挺大的,給人的整體感覺像一根受潮劃不著火的火柴。據說他挺有才的,別的我沒見過,春節漁民家大門上貼的春聯我是見過的,好像挺棒的。我還聽過他拉二胡,拉的什麼曲子我不知道,拉得有多好我也說不上,反正知道他會拉二胡就是了。

  葛老師是個女的,當時大概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葛老師是土生土長的島上的人,當地人把到了這種年齡還嫁不掉的女人統統叫做「老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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