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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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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愛情8 第一個發現我小姐吃安眠藥尋短見的是我的母親。這天好久不登家門的小姐突然回來了,她見了母親不理不睬的樣子母親倒沒覺得怎麼樣。自從娘倆中間出現了那個「餓」主任,小姐就經常是這種目中無母的樣子。倒是她的眼神把母親搞得心驚膽戰。小姐的眼神游游離離地老也固定不到一個地方,母親因此就多了一個心眼。後來我們才認識到母親這個心眼多得實在是太好了,這個心眼救了小姐一命。 母親叫人來撞開小姐的房門時,小姐已經睡得很香很香了,她的兩個鼻翼在均勻地出著氣。若不是發現床頭櫃上一個空了的安定瓶子,小姐就會永遠這樣很香很香地睡下去了。 大家七手八腳抱著小姐向衛生所跑的時候,我的母親披散著頭髮跟在後邊大呼小叫。母親的叫聲同急救車上閃著藍燈尖聲鳴叫的喇叭的作用是一樣的,我小姐還躺在手術臺上洗胃,全島的軍民差不多都知道了政委家的千金自殺未遂。 當在軍區開會的父親晝夜兼程趕到小姐住的病房時,小姐已經能坐起來喝粥了。小姐一見氣喘吁吁的父親,眼裡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地掉到手裡捧著的碗裡稀釋著小米粥。 父親坐在床邊默默地望著哭成淚人兒的小姐,心中有一股很不好受的滋味在彌漫。父親覺得簡直沒什麼語言能夠闡述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聽足了小姐悽愴的泣聲,父親走出住院部,揮揮手打發走了小車,一個人倒背著雙手腦袋沉甸甸地往家走。天邊一簇將落未落的晚霞,紅得淒惻,一如剛才病床上淚流滿面的女兒。 父親沉甸甸的腦子在想一他想,這事影響太大也太壞了。一個堂堂的政治委員,連自己丫頭的腦袋瓜子都管不住,往後還怎麼去說服教育全要塞那麼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腦袋呢? 想到這,父親的情緒就很壞,他先氣小姐不給他爭氣不給他作臉,氣著氣著又一想,不對呀,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怎麼說不想活馬上就去找死呢?這裡總有個原因吧?把原因細細一想,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我母親頭上。 父親很重地幾乎是用腳踹開了家門。天色已近黃昏,發電廠還沒送電,屋子裡黑糊糊靜悄悄的,父親走進客廳,看見了被他怨了一路的母親。 母親裹了條軍用毛毯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望著秋色漸近的空闊的院子。母親生了七個孩子,身材依然苗條。母親苗條的身材裹著那條深綠色的軍毯站在暮色中,一種很浪漫的情調在她身後洋溢著。父親站在母親身後,氣憤地望著這種浪漫,心裡的反感令他怒髮衝冠。父親想,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家裡出了這等大事,差一點親手逼死了親生女兒,她竟有心情在這兒抒情!父親很重地咳嗽了一聲,母親果真就回過頭來。母親的正面令父親吃驚不小。 這才幾天?母親竟衰老得如此迅速。井井有條了幾十年的齊耳短髮此刻披散得比任何一個農村隨軍家屬都地道。原來精氣神十足的眼睛像一夜之間散了光,有了點老眼昏花的味道。她在暮色中審視著父親,一如當年在陽光燦爛的青島公園裡審視初次見面的父親。只不過那時的審視很尖銳很刻薄目的性很強,此時的審視卻墮落到了一種茫然,一種無助,一種無奈。 父親醞釀準備了一路的激烈的詞句全都啞火泡湯了。父親覺得,還有什麼比自己譴責自己更有力更深刻更有效果的呢?父親很厚道地歎了口氣,甚至走過去給母親倒了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 現在父親坐在籐椅上,母親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兩人在更深的暮色中相對無言。父親想,還是我先開口吧,老這麼幹坐著也不是個辦法。 父親說,這個教訓是深刻的,好好吸取吧。母親什麼也沒說。 父親又說,孩子大了,我們做父母的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心中要有點數才行,像你這樣什麼都要插手就不合適了。母親又什麼也沒說。 父親再說,你也是有文化的人,男女青年感情上的事是容不得別人在旁邊瞎攙和的,難道這個你還不懂嗎?母親再一次什麼也沒說。 父親還說,你也是,老糊塗了?亞瓊和那個人門不當戶不對的,他倆怎麼能成一對? 母親這一次不再什麼也不說了,母親的突然爆發把黑暗中的父親著實嚇了一跳。 母親說,不,對了,母親不是說,是喊,是那種農村潑婦似的大喊大叫。 母親叫著父親的全稱,粗粗俗俗地聲嘶力竭地:秦得福!你也配說門當戶對?三十年前你跟我門當戶對嗎?那時候你是什麼?你不也跟那人一樣是個農村人嗎?農村人怎麼啦?農村人就不是人?農村人就不該也不配娶個城市女人做老婆嗎?! 父親目瞪口呆,他簡直想不透母親的世界觀是如何飛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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