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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陝西籍的政治處主任邁著堅強有力的大步走向舞臺中央的麥克風前,一個剛勁有力的軍禮差點把他的軍帽掀翻。他從容不迫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遝發言稿,把嘴湊近有點失真的麥克風前「東風勁吹紅旗飄,戰鼓齊鳴雷聲揚」地大聲吼叫起來。他一口一個「餓們!」「餓們!」地講了二十多分鐘,台下的大部分人還沒有聽清他揭露聲討了和孔老二的一些什麼罪行,就先被他惹得眼冒虛光腸子咕咕直叫喚。

  三姐回家過星期天,母親把她叫到院子當中,在頭頂曖暖的太陽下,像當年那個穿雙排扣列寧裝的寇同志和盤托出我父親那樣,把那個「餓」主任和盤托給了我那位名叫亞瓊的最小的姐姐。

  小姐當場就愣在那兒,像當年的母親怔怔地望著寇同志那樣怔怔地望著母親。此時的母親把右手搭在小姐肩膀上,一臉的這事就這麼定了的表情。

  小姐看出母親根本就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而像是黨組織通知她讓她上哪兒報到一樣。於是小姐的蔫勁上來了,她先搖了搖肩膀,想把母親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七搖下來。但母親像當年的寇同志那樣,固執地不肯鬆手。小姐比當年的母親多了一份勇敢,她抬起手把母親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扒拉下來。小姐乜斜著眼睛問母親,媽,你沒發燒吧?

  母親的臉登時就沉了下來,盯住小姐問,你這說的什麼話?小姐一點也不懼母親那張變長了的細臉,反問,你都說了些什麼?

  母親冷著腔問,你沒聽明白?小姐也冷著聲答,沒聽明白。母親再冷腔問,你是白癡嗎?

  小姐又冷聲答,是白癡。白癡就一定要找個白癡做丈夫嗎?母親直起眼珠子品著小姐的話,品了半天才品出味來,不禁生著氣說,人家怎麼成白癡了?人家年紀輕輕就進了團領導班子,啊,人家怎麼白癡了?

  小姐繞過母親徑直往屋裡走,邊走邊說,他不是白癡我是白癡,我白癡配不上人家團領導。

  母親出師不利首戰敗北,她受到的打擊單看那張一直吊到胸前的長臉就可以了。

  第二天下午,母親給小姐打了個電話,讓她晚飯回來吃餃子。聽筒裡母親的聲調輕鬆愉快,好像壓根就沒有昨天那場爭吵。小姐想可能是母親讓步了,就很高興地跑回了家。但進了家門一看,小姐的頭一下子就大了:那個「餓」主任正把雙手乖乖地放在雙膝上,老老實實地坐在客廳的籐椅裡。

  母親很親切地走過來,像介紹一個普通客人那樣給他們兩人做了介紹。

  「餓」主任沖小姐點頭微笑,小姐一看那被劣質水源侵燭了的黃門牙,眼珠子就翻到頭頂上去了。

  確實是吃餃子,但小姐把自己關在房間就是不出來。母親笑眯眯地對「餓」主任說,這丫頭還不好意思害臊呢,咱們先吃吧。

  一個桌子上兒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就我父親、母親和「餓」主任三人吃。飯桌上除了母親的客氣聲再就是上下嘴唇的「吧嗒」聲。這毛病我父親早就被他的鄉下親戚們給治過來了,我母親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這動靜的,聲源因此就很單純也很明確了。我父親停下筷子看了一眼「餓」主任的嘴,又把眼光落在母親臉上。母親神態安詳見怪不怪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父親就納悶,想我母親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平易近人這樣沒毛病了?

  「餓」主任走後,母親推開小姐的房間發現她早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我父親說我母親,我看這事就算了吧,亞瓊不樂意你就別再強迫她了,俗話說強擰的瓜不甜。再說我看他跟咱們亞瓊也不般配,你聽他吃飯那動靜,吧塔吧嗒的聽著難受。

  呵!母親拖著長腔瞪起了眼睛,你這嘴才不吧嗒了幾天?就嫌人家吧嗒嘴?什麼強擰的瓜不甜?咱倆不甜嗎?咱倆不是強擰的瓜嗎?!父親自然是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小姐同母親進入了冷戰時期,索性連家也不問了。小姐不回家我母親就隔三差五地往她的單身宿舍跑,一坐就是大半天,給小姐絮絮叨叨地添頭疼。母親絕對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的古訓。有一天小姐實在對母親磨針的毅力忍無可忍了,她對母親說,媽,你別再費這個心思了,告訴你吧,我有物件了。

  母親大吃一驚,怎麼想也想不出小姐在這方面的蛛絲馬跡。母親疑疑惑惑地問,誰?

  小姐像個大義凜然的女共黨,一字一句地說出一個人的名字:王——海——洋!

  這個王海洋可不是個新鮮人物,我前邊順帶著提到過他的,就是那個老翻我們家牆頭的隔壁王司令的獨生兒子,那個幾乎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小瘦猴。他同我們家的七個孩子哪個都可以用青梅竹馬這個詞兒。

  王海洋那時在島上是個比較扎眼的人物,除了他是司令公子這條外,還有就是他二十好幾了既不去當兵也不去參加工作,整天晃著一身的瘦骨頭架子滿處閒逛。那時島上還沒有待業青年這個詞,但街頭痞子這個詞卻是人人都知道的,島上的人們一般都認為他跟這個詞比較貼近。

  我母親自然是不會答應的,王海洋跟母親的戰略目標簡直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就連父親也不答應,他氣憤地說,執絝子弟!簡直是個執綺子弟嘛!父親一激動,又念白了一個字。

  這事把隔壁鄰居也攪和進去,王海洋那個脾氣暴躁的爹對傳舌者說,操!有幾個臭丫頭就燒得他們不知姓什麼了。看不上我們?我們還看不上他們呢!

  這話又被舌頭們搬到一牆之隔的我的母親耳朵裡。我母親一聲冷笑,說了句完全可以貼到大門口當對聯的相當對仗的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狐狸吃不到甜葡萄。

  王海洋被我母親那個癩蛤蟆和狐狸的比喻傷了自尊心,小子一甩袖子跑到南京他姨家躲清靜去了,把我小姐一人扔在緊急狀態中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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