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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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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上邊的幾個哥哥姐姐,就是打劫著母親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潦倒心境乘虛而入歡天喜地地擠進了這個熱熱鬧鬧的世界。 以我現在這種為人婦為人母的角色去體貼當年的母親,我給予母親以相當的理解。試想,在那樣一個時代,在那樣一種環境,我母親除了生孩子還能幹點什麼呢?你總得給她點成就感吧。 父親又一次在心中暗自竊喜。父親把母親的又一次失敗看成是他又攻佔了一個敵人據點。 父親自從娶了我的城市資產階級家庭出身的母親,除了享受著母親的年輕貌美外,還收穫了一群數量不菲性別齊全的兒女。再就是,父親又相容並蓄了一些很繁瑣零碎的東西,這些繁瑣零碎的東西幾近雞零狗碎,令父親這種有身份的男人不太好啟齒。像飯前便後洗手,像飯後用溫開水漱口用濕毛巾揩嘴,像睡前要洗臉洗腳洗屁股,像……等等等等。有一次父親在跟他的老鄉喝酒時喝得過了點,借著酒勁竟說了句哲學氣息相當濃厚相當耐人尋味的話。 父親說,農村包圍城市能解放全中國,城市包圍農村能過上新生活! 我記事的時候,人們已不再管我的父親叫主任而改稱政委了。我想,人們對政委家屬的注目應該比對主任家屬的注目更聚精會神一些,我母親的精神享受也會更完全一些。但我此時的母親,對別人的目光似乎已進入了一種疲軟狀態,她對人們的注視開始若無其事無動於衷了。 母親這時的角色意識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她的政委夫人的角色比我父親的政委的角色扮得更逼真更出色,雖然這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但母親不管這些,她像一個自我意識太強烈的演員在舞臺上沒有一點整體觀念一樣,把台下觀眾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全然不顧她僅僅是個配角,更不顧主角會對此有什麼想法和看法。 父親對母親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他對這個給他生育了七個兒女的女人基本上是沒什麼話好說。三個兒子,四個女兒,這對父親來說已是相當滿足了,父親覺得除此之外再去跟個娘兒們家計較什麼未免有失男人的風度。因此,父親對母親基本上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任自流的態度。 父親的仕途之路可能在開始的時候用力過猛了一些,傷了點元氣。五十歲之前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向前,想不向前都不行;而五十歲之後,父親似乎是累了,顯出了老態,喘著氣開始了原地踏步。父親對此看得極開,他是打內心裡看得開,而不是嘴上說說內心深處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那種。父親以一個質樸農民的善良的心態看待這件事。他認為,他自己能由一個苦大仇深的農村窮小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不錯了,相當不錯了。再向黨伸手要這要那,別說黨性了,就是人性也說不過去。 母親卻不,父親的停步不前表現出的焦躁、不安和不冷靜使她顯得有些失態。好在她這個時期的歲數幫了她一個大忙,替她掩飾了一下:更年期。這是這個年齡層的女人們最理直氣壯為自己解脫的一個藉口。 她時常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開導父親,告訴他誰誰誰找誰了,誰誰誰跟誰誰誰是一擔挑的連襟,言外之意連我這個黃毛丫頭都聽得出來。這個時候的父親會非常厭煩地說母親,去去去,我工作上的事你不要過問也不要插手,這個毛病不好。 母親望著父親的背影,把飯桌上的碗筷收拾得嘩嘩亂響,眼睛裡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痛心。 母親開始不動聲色地為父親的升遷推波助瀾。人家是夫唱婦隨,母親是父親不唱自己也要唱了。 要知道母親真有這個本事和這種能力,想想我母親的家庭出身,我們就應該對她充滿信心。 母親一個經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居簡出的隨軍家屬,她竟比我的當政治委員的父親還瞭解要塞的幹部,她甚至知道誰反對我父親,為什麼反對,反對到什麼程度。 母親的手腳真的乾淨利索,沒看見她上躥下跳,便該鞏固的鞏固了,該加強的加強了,該修補的修補了,該孤立的孤立了。而對這一切都是在我父親眼皮子底下搞摘的小動作,我父親竟然一點動靜也沒聽見。就憑這一點,你對我的母親不服是不行的。 母親對上邊來的人格外留了個心眼,她像個不出門的秀才,對要塞區的迎來送往清楚得就像她就是招待科科長。她神得像個有裡應和外合的奸細,什麼也逃不出她的那雙依然好看的眼睛。 記得那年軍區有一個管幹部的副政委進島考核班子,正趕上七級大風,海上的大浪把副政委的五臟六腑都要攪出來了。好不容易到了島上,副政委一看小招待所那一桌子的花花綠綠就覺得胃裡又在折騰,只動了下筷子就趕快回去躺下了。睡了一個多小時,副政委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了。副政委爬起來原地打了幾個轉,也沒找到可以充饑的東西,正惱著火,只見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一個紮著條羊角辮穿得乾乾淨淨長得眉清目秀的小丫頭沒敲門就闖進來了。 小丫頭進門喊了聲伯伯,把手裡提的淡黃色的雙層飯盒舉著送了上去。副政委接過來打開一看,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下邊是一一盒溫溫的、稠稠的、黃黃的、爛爛的小米稀飯,上邊是切得細細的、拌得香香的、醃得脆脆的蘿蔔鹹菜絲。 大區副政委探下花白的頭顱,和藹地問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呀?小丫頭奶著聲天真無邪地答了。大區副政委又問,你是誰家的孩子呀?小丫頭又奶著聲天真無邪地答了。大區副政委抬起頭來撫著小丫頭柔柔軟軟的黃頭髮,像撫著自家的小孫女。 我母親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小米加步槍能奪取新中國,小米加蘿蔔絲難道什麼也得不到嗎?我母親不信! 我的父親一直是樸實的,即便他的官做到了一定程度,這種質樸也沒有多少褪色。這種質樸渾然天成,是農民出身的父親最可貴也最可愛的一種品質。這種天然的樸實加上城市資產階級家庭出身的母親的反襯,我們的父親在我們七個兄弟姐妹的眼裡不僅可親可敬,而且平易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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