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父母愛情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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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愛情1 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倆不般配。我就想,這月下老人也有辦糊塗事的吋候。 寫父母的愛情,是天底下最最不明智的舉動了。但我實在太想寫他們了,到了想起他們手就癢癢的地步。 我把我的這個想法和打算講給我的大姐聽,大姐用那麼一種眼神看了我半天,又思忖了半天,問我,你沒病吧?我也想了半天,確認我沒病。於是,我就鋪開稿紙,蘸足墨水,大張旗鼓地寫我老爹和老娘的愛情——如果婚姻也算愛情的話。 我是他們的第七個子女。具體點說,是他們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中的最後一個女兒。他們生下我的時候,連給我起個正兒八經一點的名字的力氣和興趣都沒有了。他們管我叫老七,這個名字聽起來匪裡匪氣的,讓人很容易聯想起威虎山上的某個角色。這個非正式名字一直叫到我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乃至結婚有了丈夫。到現在我的丈夫還時不時親熱地喊我一聲老七,那感覺就像我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而是個來路不正的偽劣的七姨太什麼的。對他那種很有成就感的聲音我義憤填膺,但這事我又實在沒法跟他翻臉。尋根究底,我的臉實在應該找我的父母去翻。 生我的時候,我父親已是四十五歲的人了,我的母親也已三十有八。這種年齡按現在科學的婦產保健說法,已是高齡父母,而我母親則應該算是高危產婦。他們已經過了生育的最佳年齡,這時候生下的孩子很容易是白癡或者弱智。想想也是,現在我這種不顧一切地要揭他們短的舉動,實在應該算進白癡或者弱智的範疇裡去。 如果你們以為他倆生了七個孩子,而且兒女雙全,那生活一定美滿幸福,這樣,我這個白癡或者弱智就要笑話你們也是白癡或者是弱智了。數量有時候什麼也不能說明,只是一次次行為的重複罷了。 據說我還不是最後一個,我底下竟然還有過一個老八。但老八不走運,人還未完全成形,就被穿白大褂的人用刀子從我母親溫暖的子宮裡提前趕走了。那是一個男孩,如果有他在,就會有人叫我姐姐了,這樣我也可以有個比我更小的人兒好欺負。可惜我沒有。 從我懂事那天開始,我就開始用冷眼觀看我父親和我母親的情感生活。你們千萬別把我當天才看,別忘了我是一對高齡夫婦的產物,沒成為白癡或者弱智已是我天大的幸福。實話說我一點也不比我上邊的哥哥姐姐們聰明,只不過我比他們任何一個都敏感。對,是這話,敏感。 七歲那年我得了腎炎,有了毛病的腎兒乎置我於死地。住了十個月的院再休養了三年,我最後總算徹底從弟弟老八那兒逃回來。出院的時候我已11歲了,父母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上學不讓我出去玩甚至不讓我過多地下地走動。白天,整個大房子裡就剩下我和我母親兩個人悄無聲息的喘氣聲。 孤獨就是在那個時期悄悄地附身,敏感,從此也就呼之欲出了。 這種對於一個八歲兒童可以稱作是特異功能的本事,被我首先活學活用地用到了我的父母親身上。於是,我就覺得日子過得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我父母結婚的時候,新中國的第一部婚姻法已經頒佈實施一一年多了。那部新婚姻法充分體現了黨和政府的心是體貼廣大青年男女的,把婚姻自主、自由戀愛旗幟鮮明地白紙黑字地寫在裡頭。我就納悶:作為一個堂堂的海軍軍官的我的父親和一個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大家閨秀的我的母親,他們既沒人逼著,也沒人趕著,怎麼就走入了洞房,並且勤勤懇懇地開始了漫長的生八個活七個的生兒育女的夫妻生活呢? 我父親跟我母親結婚時已三十多歲了。那時候黨和國家還沒提倡晚婚晚育,以他那樣一個相貌堂堂的男人磨蹭到這種歲數,是十分可疑的。我父親對此的解釋十分的高尚和堂皇:「這有什麼呀,我那時在海軍預科學校補習文化,機會難得,哪還顧得上這些個兒女情長的私事?」 當時我們兄弟姐妹七個很為有這樣一位珍惜時間刻苦學習的父親自豪,以後才知道,原來整個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母親出生在青島一個不大不小的資本家家庭。我的外祖父有一家紡織廠,一家洋車行,一家洗染店,一家藥店和若於家小飯店。解放前夕,這個狼心狗肺的資本家席捲了全部金銀細軟,把其他財產能賣的全賣了,帶著他的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一雙兒女,逃去了臺灣。 外袓母一火一急,痰火攻心,半年不到就一命歸了西,丟下三個雖已到了法定繼承年齡但什麼也沒繼承到的兒女。也是因禍得福,一解放,政府躊躇了半天,好不容易給他們兄妹三個高職低配地定了個城市小業主。真是謝天謝地!小業主在解放了的新中國跟資本家比起來,簡直不是一個重量級。 母親那時在外祖父被公私合營了的藥店當會計。一天,市衛生局一個穿著雙排扣列寧裝的姓寇的女同志來到店裡檢查工作。她一見到梳著兩條長辮子長得端莊秀麗的母親,眼睛就像釘子一樣砸進母親的身上了。她拉起母親的手,柔著聲音問了許多很女性化的問題,像多大啦?有對象了嗎?家裡都有什麼人等等。母親很不適應這種親密無間的同志似的談話,幾次想把纖纖玉手抽出來,但寇同志那雙溫暖的、略帶點粗糙的手卻固執地攥著母親的手不放。母親試了幾次,試出了寇同志的固執,也就作罷,由她攥著去了。 過了幾天,寇同志又來了。這次她直撲母親而來,像搞地下工作似的把母親叫到店堂門外,和著溫暖的陽光,站在藥店的牌匾下,把我的父親向我母親和盤托出。 母親回家把寇同志提親的事告訴了她的哥哥和姐姐也就是我的舅舅和姨媽。那時舅舅和姨媽的處境是這樣的:舅舅已婚,娶的舅媽是外祖母老家的一個遠房外甥女,不幸的是舅媽娘家是個惡霸地主,舅媽的爹舅舅的老丈人已被政府鎮壓,舅舅逃了個資本家父親卻憑空沾上了個惡霸岳父,想想都堵心。姨媽雖未結婚但已訂婚,男方他爹是外祖父過去的生意夥伴,在階級成分上也是個高門檻,姨媽嫁過去只怕也不會好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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