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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明鏡心裡咯噔一下,有些局促不安。「我家小弟還是個孩子。」她突然間冒出這一句話來,分明是心慌了,「他怎麼了?」

  「您聽我說。」黎叔接過了話題,說,「明台同志……」

  明鏡的眼睛睜得溜圓,放射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她的心怦怦直跳,嘴角嚅動了一下,險些就要將「荒誕」兩個字說出口。

  「明台同志,他很優秀,是一名非常出色且勇敢的戰士。他是在去年冬天的時候加入了『軍統』訓練班。」

  明鏡的耳朵一片轟鳴,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不知所以。從未有過的被矇騙的感覺湧上心尖。

  董岩和黎叔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房間裡鴉雀無聲。明鏡沉默了半晌,她雙手交叉著抱住自己的胳膊,臉朝竹簾外,看了看樓下的客人,緩緩轉過頭來,說了一句:「我要知道你們所知道的,我小弟在外的全部經歷。」

  黎叔說:「我們是通過一條極其秘密的管道,得知令弟的部分經歷,也許不全面,也可能不完整,還有可能不是真正的事實。我們只能從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講述他的故事。」

  正如黎叔自己所言,他口述的明台是從香港開始的。他從明台與自己在香港交手,談到爆破「櫻花號」專列,以及明台的赫赫戰功。再談到明台在上海銀行救了董岩,組織上對明台的「策反」經過,講到程錦雲與明台之間的愛情,仿佛行雲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明鏡聽到明台與錦雲的這段愛情經歷,卻明顯表現出不自然的表情。不過,她更關心的是明台現在的處境。她不停地在內心解析著黎叔說的每一句話的含意,她清楚地意識到了,明台一定有重大危機事件發生。

  聽完了明台的故事,明鏡一開口,就是很冷靜的一句話:「需要我做什麼?」

  「上級通知我們,為了配合第二戰區對日寇的背水一戰,國共雙方的情報部門共同擬定了一項『死間』任務,任務代號為:敲響喪鐘。令弟在這個計畫裡,走的是一步『死棋』。我們上海地下黨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將這步死棋走活。我們要竭盡全力救出您的小弟。」黎叔說。

  「明台現在哪裡?」

  「76號,汪曼春的手上。」董岩說。

  明鏡的氣血一下冰涼,臉色煞白。

  「我們知道您與汪曼春的過節,我們也知道明樓先生的身份特殊。所以,我們希望您能給明樓先生施壓,請求他的幫助。」黎叔說。

  這個不講,明鏡這股氣也要撒在明樓身上。可是,明鏡太瞭解明樓,如果是明樓布的局,自己就算打死他,也無濟於事。

  現在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攪局。

  明鏡必須迫使自己置身事外來看待這個問題。可是,她能想到,就是做不到。她牙根緊咬,滿面冰霜。

  如果此刻明樓或者明台就在她的面前,她一腳踹死他們的心都有!

  自己嘔心瀝血,為國為家,換來他們的欺騙和偽裝,他們對自己沒有一句真話。同樣,為什麼連組織也不信任自己,偏偏要到了致命時刻,才告訴自己真相。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明鏡問。

  「因為您的身邊藏有日本特務。」黎叔回答得毫不猶豫,「我們不能貿然告訴您真相。您的性格剛烈,眼睛裡不揉沙子。喜怒哀樂幾乎都在臉上。這也是組織上遲遲不能起用您的真正原因。您以資本家的面貌為黨工作,是最安全可靠的。因為您沒有扮演任何角色,您就是您,本色出演。」

  他說出這段話,的確一語中的,擊中明鏡的要害。

  「我們從銀行保險櫃被暴露這件事來分析,您身邊一定有汪曼春派出的眼線,不然,他們不會清楚到知道保險櫃的號碼及使用時間。我們一方面中斷了跟您的聯絡,另一方面卻加緊了『策反』明台的工作。」

  明鏡微微感歎了一聲。

  「明台是您最疼愛的弟弟,這個,我們都略有所聞。當日,我們就是擔心,您一旦知道他在從事秘密工作,您會……」

  「擔心我會不接受,是嗎?」明鏡苦笑了一聲,「我的的確確非常非常疼愛這個孩子,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他長大成人。我之所以這樣疼他、愛他,一方面出於姐弟本身的感情,另一方面,我曾經答應過他的母親,我會好好地把這個孩子教育成人。其實,他並不是我們明家的孩子,他是我恩人的孩子,一個不知道姓名的母親遺留下來的孩子。」

  黎叔的眼睛裡一片混沌,一片迷茫。

  董岩身子前傾,很認真地聽著明鏡的講述。

  「二十年前,我剛剛接手家族生意,為了搶佔金融市場,我們明家和汪家成了生意場上的死敵。汪芙蕖當時是金融業的龍頭,他為了一己私利,與日本商人合作,設下陷阱,害死了我的父親。我當家後,他又派人來對我威逼利誘,我寧死也要保住明家的一份產業,不與日本人同流合污,堅決不合作。他派出殺手,想置我於死地!」

  明鏡臉色凝重,二十年前一個春日的早晨就在她的舌尖眼底傳送到聽眾的眼前。

  春陽炫目,樹影搖曳。一條寬闊的梧桐大道上,十七歲的明鏡帶著十歲的明樓從一輛黃包車上下來,明鏡帶著弟弟準備穿過大街去對面的琴行學琴。

  一個美麗的少婦推著一輛嬰兒車迎面走來。車裡坐著兩歲的明台,穿著一件白色的小襯衣,套著紅色的小背心,黑色的褲子,一雙虎頭的小布鞋。手裡拿著一個漂亮的搖鈴,丁零噹啷地作響。

  寧靜的街面上,處處洋溢著春榮葉茂的家庭氣息,溫暖的春風飄飄然抵達行人的內心,甜蜜且平常。

  突然,一輛黑色的轎車野馬脫韁般從一個胡同裡斜穿而來,全速沖向行走在街面的明鏡姐弟倆,那少婦手疾眼快,一聲「快跑」,一腳將嬰兒推車踢到路邊,雙手猛力推向兩姐弟,汽車飛速撞在少婦身上,呼嘯而去,那少婦一身血污,當場氣絕身亡。

  明鏡、明樓撲過去大聲呼救!

  已經遲了。那少婦睜著眼睛,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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