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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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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接到任務起,就在飛機上顛簸,一路迂回,千方百計殺到這裡,總算不辱使命。明台如釋重負般脫掉自己的衣服,他要放輕鬆洗個澡,去鬆軟的床上睡一覺。 哪怕此刻天塌下來,他也不管了。 天真的塌了。 香港皇家酒店被香港皇家員警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堵得水泄不通。 日斜的大道上,擁堵著各式各樣的人,有沒事做看熱鬧的群眾,有拉著黃色警戒線維持秩序的員警,有竄來竄去的各家報館的新聞記者,有戴著大口罩準備搬運屍體的工人,有日本領事館的負責人和港屬警察局英國籍高級督察,還有許多國籍不明、身份不明,卻感官敏銳的特工。 明鏡的汽車被堵在酒店門口,她不知道酒店裡發生了什麼事,心裡記掛著明台的安危,第一次破天荒地拍打車門,大聲說:「你們誰負責?我要進去!」 司機趕緊勸明鏡息怒。他開門下車,向香港員警出示了南京新政府的證件,香港員警與一名日本人低語了幾句,明鏡的汽車被給予放行。 明鏡回到大廳,先向酒店經理詢問發生了何事。經理告知,今日下午三點一刻,日本赴華參加「和平大會」的代表,天皇特使高月三郎被刺身亡,同時遇刺的還有正欲前往華北戰場駐屯軍新任總參謀長多田喜二郎和他的隨從翻譯一名。 據聞,槍手是埋伏在酒店的某一個房間,伺機而動的。槍擊發生的時候,日本天皇特使的客房門外,足足站著五名保鏢。可惜,五名保鏢一路追殺下去,根本就沒有看到刺客的蹤影。 因為,明台殺了人,是直接往上走,回房睡覺。而保鏢們一律認為刺客殺了人應該往下逃,所以五名保鏢發了瘋似的在環形酒店一樓截擊可疑分子,特別是那種手上拿著狹長盒子或提箱的人。 其中一名香港音樂學院的學生手上提的大提琴被日本保鏢當場給劈開了,嚇得那名學生又哭又喊。那學生家長也是大有來頭的,是在港督府做事的,於是,糾紛不斷。酒店裡那叫一個炸開了鍋。 正因為日本保鏢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亂搜,引起酒店客人的強烈不滿,所以,等香港員警一到,這五名保鏢也被臨時看管起來。 刺殺事件很嚴重,事關英、日關係,日方已經向英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香港員警正在全力緝拿凶嫌。 酒店已經開始全面配合員警核查員工及入住客人。 明鏡心裡一陣緊張,她的目光盯著司機,司機低著頭。明鏡在心裡罵明樓,安排自己住在這家酒店,到底有何目的? 經理見明鏡變臉變色,急忙解釋說,香港皇家酒店是唯一一家有港督參股的酒店,向來以顧客至上為宗旨。凡入住貴賓房的人都會給予特殊照顧,香港畢竟不是日本,請明鏡放心,斷不會影響她的正常起居。況且,經理暗示,這次暗殺肯定是抗日分子所為,而明鏡是南京新政府要員的親戚,正該加強保護。 明鏡冷笑了幾聲,說:「是啊,我倒忘了,我是南京新政府要員的親戚呢。」她輕蔑地看了司機一眼,對經理撂下一句不冷不熱的話,昂首走進電梯裡去了。 明鏡心中惦著明台,回到房間,趕緊去看他。 客廳裡,明台的外套、褲子、襯衣、襪子散亂地擱置在沙發上。明鏡推開臥室的門,看見明台穿著件真絲睡袍,趴在軟軟的綿枕上,睡得異常香甜。 他的頭髮上還彌散著檸檬洗髮膏的香味。 明鏡的心一下就踏實了,雙腿軟軟地靠著床邊坐下來。 想著今天前前後後發生的所有事,心裡依舊懸懸的。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自己總是替明台擔著驚。 死了三個日本鬼子,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明鏡在心底為這位鐵血刺客喝彩。想必他殺了人,早就趁亂逃離了。誰還會傻到蹲在酒店裡讓人抓? 窗外起風了,明鏡站起來,她朝窗外望去,只一霎,黑雲佈滿了天空,明鏡關了窗戶。她走到明台床邊,替明台掖了掖被子,然後準備走開。 「姐姐……姐姐,姆媽……」明台在說囈語。 明鏡像被針紮了一樣倏然回頭。她分明看見明台眼睫下滑出的淚珠,可憐的孩子。 「姐姐,姆媽在箱子裡……箱子裡,姆媽……」 明鏡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她以為他已經忘了。原來,這孩子一絲一毫也沒有忘記,他的姆媽在「箱子」裡。 明鏡心裡刀絞一樣疼。 她的腦海裡閃過二十年前的一幕,穿著一身黑色旗袍的自己抱著渾身上下披麻戴孝不足三周歲的小明台。 十歲的明樓穿了一身黑西服替明台焚燒紙錢,戴孝扶棺。 一個美麗的少婦臉色慘白地躺在棺材裡,很安靜,她的眼睛半開半合,她的嘴也是張開的,仿佛有許多未盡之言。 有人來蓋棺。 小明台在明鏡懷裡不停地掙扎,不停地咿咿呀呀。「姆媽,姆媽在箱子裡。姆媽,箱子裡,姆媽!」孩子大聲哭著,他用小拳頭砸在明鏡的臉上,他著急地蹬著兩條小腿,「姆媽,姆媽在箱子裡!姐姐,姆媽在箱子裡。姐姐,姆媽,箱子……」 一排枯樹,一簇孤墳。 夕陽斜照的時候,蓋棺入土的時候,立碑植樹的時候,小明台已經趴在明鏡懷裡熟睡了,他的小臉上滿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小手緊緊拽著明鏡的胸襟,生怕有人把他拋開似的。 「姆媽在箱子裡……」他把冤苦埋藏在心底,從不敢提,但也從未忘記。 明鏡的腿真的軟了,幾乎要跌倒在房間裡。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香港員警例行公事般按著酒店入住客人的門牌號碼,一一做了問詢,進行筆錄。明鏡提出,這家酒店不安全,她會很快離開。 員警臨登門時,經理已經介紹過明鏡的特殊身份了。小員警看了她的護照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香港其實很安全……對於真正的中國人來說。」這是間接罵明鏡是「漢奸」家屬。 明鏡像胸口挨了一記「窩心拳」,鐵青著一張臉,冷冰冰地「送」走了小警官。 明台早醒了,頭倚在綿枕上,嚷著肚子餓了,向明鏡要吃的。 明鏡給明台換了一身嶄新的手工湘繡中式褂子和褂褲,說帶明台去吃酒,明台出奇地聽話和安靜,由著明鏡給自己剪了頭髮,梳了一個油頭粉面裝。 明鏡的汽車停在酒店門口,接受員警盤查。人一看見車裡坐著錦衣玉食般的綿綢寶寶少爺和氣度不凡的小姐,立即予以放行。 姐弟二人出門後,先去了趟百貨公司,明鏡給明台選了衣服、領帶、皮鞋。明台按著戴笠和王天風的尺碼各包裝了一套西服,說是回學校送給班主任和導師。 然後,他們去百德新街的一家豪華餐廳大快朵頤。晚上九點鐘左右,驅車到電影院,看了一場顧蘭君主演的電影《貂蟬》。 曲終人散。 黑夜底,寒風冷氣森森地在長街上迴旋,明鏡、明台走在落葉蕭蕭的馬路上,港大的門口隱約可見了。一輛黑色的汽車像一隻小爬蟲緩緩地跟著兩姐弟的步伐,不疾不徐,無聲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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