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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明哲寫了有關明玉的內容後,等待一天,等來吳非詢問的電話,卻沒等到明玉的絲毫回音。他打明玉手機,但總是她的秘書接聽,而明玉沒有複電。明玉忽然從蘇家人範圍內徹底失蹤了,比以前的基本不通音信更徹底。吳非說,明擺的現實,明玉還怎麼回來。但是吳非沒說婆婆怎麼是這樣一個人。料想,明哲自己也會想到,不用她多嘴。

  明成第二天一早就打電話來問了,但明成隻說了三個字,「真的嗎」,得到明哲肯定答覆,說這完全是從父親嘴裡得到的答案,明成便無聲掛了電話。

  家史,修得蘇家等同於地震。明哲只好以「這是窒息療法」來寬解自己。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裡,明哲不得不去美國出差半月,總算又見到吳非和寶寶,親得什麼似的。又飛到新加坡和臺灣待了幾天才飛回上海,卻忙得沒時間回家。沒面對著面,電話裡總是不方便向父親詢問詳情,明哲也有點被父親狼嚎般的叫聲嚇怕了。

  朱麗回去上班後,做得風生水起。眾誠集團上下都知道她是蘇總的二嫂,多少都給她一點面子。而朱麗人漂亮,做事也漂亮大方,工作卻很勤快努力,大家合作兩個月過去,彼此都有好感。老毛有心隔山打牛,賣明玉一個好兒,不免在蒙總面前多說了幾句好話。蒙總自是不肯在自己公司多安插牽絲扳手的親戚關係的,但為了照顧得意親信,與朋友吃飯時候有意推薦一把朱麗,讓朱麗接到兩筆大單子,朱麗頓時在大老闆面前有了地位,辦公室從小小玻璃隔間換入胡桃木門大間。

  只有朱麗自己知道全不是那麼回事,她這個二嫂只是掛牌的,而且從上回大哥拋出明玉的可能性身世後,明玉又恢復原先的不接她電話也不接蘇家其他人電話的狀態,不過論壇她倒是經常登陸,就是不發言。為此朱麗與明成私下議論,可是一說到這事,明成一臉的臭屁,也是閉口不言,朱麗理解明成的苦衷。朱麗一個月前也不怕被明玉責怪,幾次上明玉公司找人,想向明玉當面道謝,但她經常出差。最後一次找到,明玉沒有出來見朱麗,只讓朱麗接了個電話。電話裡明玉跟朱麗說,朱麗的成就是她自己的努力,別人最多只是牽線,不必道謝。語氣非常冷淡,冷得朱麗都不好意思說下去。眼下出了身世問題之後,估計明玉更加不願與蘇家人接觸。

  明成這回與明玉的表現一樣,他心中捍衛自己的媽,堅決否認大哥的言論。但明成無心多思索這些,他為工作焦頭爛額,他雖然想過找父親逼供,問岀事情究竟,但是終沒成行,他也不再上論壇,不願意看那一段刺目的記錄。他想眼不見心不煩,他更不願意厘清事實真相,讓他做鴕鳥吧。

  明成還是做他原來的那塊生意。但生意猶如蛋糕,你切了便沒我的份。而所謂尋常競爭,爭來爭去,大多爭的是伸手可及的那一塊,因其就近下手的便利,因其看得見的誘惑,所以多的是窩裡鬥。過去的同事不約而同將眼睛盯上了明成碟子裡的那塊蛋糕。而明成以前是個憊懶的,那麼多年來,在上家下家那兒並未敲下太多樁腳,培養太多感情,而且他手頭生意細水長流,卻並不太多,上下家的客戶看見他可有可無,並無太多忠誠度。在周經理的有意引導下,明成手中的一大攤子岌岌可危。有時是他們已經談下生意,客戶看在多年交往分上電話告知一聲,明成往往如家中怨婦,總是最後一個知道丈夫在外面偷腥的消息。

  明成想著不如轉行避開周經理,但是三十多歲之後的轉行有點難。人已經有了一點身份一點地位,再不可能像初入道時候那樣摔跤不怕,吃虧不怕,愣頭青一個向前沖。三十多以後的人閱歷多了不少,憑經驗知道什麼可做什麼會有麻煩,未出手前先周詳考慮,顧慮面子,擔心收益,畏首畏尾,不知不覺就犯下成年人轉行時候的大忌。明成雄心壯志地邁出去的一步異常艱難,挫折不斷,明成開始有點灰心喪氣。

  明成最喪氣的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一腔雞毛無處可說。以往有事,回家一趟,跟媽隨便說幾句便可得到回復,與朱麗說也行。但是現在有點不同,與朱麗說吧,朱麗工作太多了,應酬也多了,回家與他相對的時間幾乎沒有,他也數不清究竟有幾個夜晚他一個人在速食店獨飲了。朱麗不是應酬,便是加班。等朱麗很晚回來,她「嗚哇」一聲怪叫,收拾乾淨一張臉,有時都會泡在浴缸裡睡著。明成知道她累,不好意思叫醒她訴說自己的心事。而且明成知道朱麗珍惜新的起點,工作格外賣力。朱麗的努力換得的是經濟上的回報。這個家需要朱麗賺錢來養,他的錢還周經理都不夠。雖然朱麗沒有說什麼,但作為一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明成自慚形穢。而更讓明成洩氣的是,他看不到近期能趕上朱麗的可能,卻看到朱麗一日千里,越發拍馬難追。明成心中壓力越來越大。如今,再加大哥拋出這麼一段明玉身世疑雲,他連心中的支柱也差點倒塌,以前還會想到有心事找媽說,上媽墓前坐一會兒,現在呢?

  夏季走到九月,夜間溫度開始有所降低,但蚊子更多更大,幾乎一開窗戶,外面便「呼」一聲擠進黑壓壓的一蓬,明成在速食店門口吃飯常被蚊子哄走。前面一天朱麗忘記關窗睡了,半夜被蚊子咬醒,癢得後面時間睡了也等於白睡,手上咬起的紅皰跟過敏了似的。中午時候朱麗便撐不住,想到晚上還要有個應酬,她緊著趕出一些工作,下午回家先睡一覺再說。

  沒想到開門進屋,卻聽見裡面機聲隆隆。朱麗驚嚇,這可不是鐘點工過來打掃的時間,誰在家裡?她不敢關門,躡手躡腳轉入玄關,一看,卻見明成眼睛發直地站在廚房脫排油煙機下面,一個人吞雲吐霧,他吐出的和煙頭冒出的煙霧,一絲不剩地全被吸入脫排。

  因為脫排的聲響,明成都沒注意到家裡進人,吸完一支煙,又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久,才無精打采地伸手關掉脫排。轉身,卻見朱麗站在廚房門口,兩隻大眼睛若有所思。明成一時手足無措。

  朱麗沒睡好,心不免急了點,再說是在家裡,說話便沒太講究,「你怎麼會在家?」

  明成只得保護性地反問一句:「你這個時候怎麼會回家來?」

  「我來睡覺,昨晚上沒睡好,你昨晚沒挨蚊子咬啊。」朱麗看出明成不想回答,他好像另有心事,「怎麼了?有心事?」

  明成忙笑一聲,道:「沒有的事,你睡吧,我回家找些電腦裡的資料,立刻就回公司去。要不要我留下給你做鬧鐘?」只有意氣風發的朱麗才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回家睡覺的話,他雖然心裡很累,很想關在家裡不去接觸外面險惡的人,可是他不能說,尤其他現在沒錢賺回家的時候更不能說,那更會被朱麗看不起。他只有朱麗了,不能冷了朱麗的心。即使裝,他也得裝岀一臉的自強不息。雖然很累。

  朱麗昏昏沉沉地應了聲「哦」,過了會兒才又道:「那我睡覺,我自己會在手機上定時。」

  但等朱麗躺上床,卻隱隱約約想到,不對啊,家裡哪裡還有電腦,不是給明成爸搬去了嗎?這一想,朱麗就睡不著了,明成為什麼要跟她撒這麼低級的謊?朱麗想起身去問個清楚,卻明明聽見明成開門出去的聲音。朱麗再次疑問,不是說要找資料嗎?怎麼又像是給誰踩到尾巴似的逃得那麼快?朱麗拿起電話,卻最終沒有撥打,她隱隱猜到明成的工作現狀了。這是明擺的事,明成其實可以明說。朱麗心想,要不要找時機與明成好好談談?或者暫且別趕著他情緒低落的時候說?

  這麼一想,朱麗輾轉著都沒睡好,蒙矓睡著就被手機鬧醒,很是疲倦。

  明成慌不擇路地逃出家門才想起,家中已經沒了臺式電腦,他哪兒取資料啊。他提心吊膽地想,不知道昏昏欲睡的朱麗聽清楚了沒有,但願她一覺睡醒就忘記。否則,朱麗肯定會問,會安慰他,可他覺得朱麗的安慰會讓他羞愧,他最希望的還是朱麗沒聽清,什麼都別問,等他扭轉局面後他會坦白。

  但明成不知道的是,周經理短暫火氣過後,正思考著不再正面衝突,改殲滅戰為持久戰。她記恨明成不知好歹沖她開炮,記恨明成這小子竟然敢向總經理告狀,再加警方一直找不到卷款失蹤的沈廠長,她自覺不自覺地將仇恨都轉嫁到就近的抓得到的明成頭上,沒道理地恨他。清醒後的周經理選擇了溫水煮青蛙。蘇明成是她一手帶大,斤兩她最清楚,怎麼慢慢地捏死她,她有周詳計畫,明成逃不出她掌心,也不會發覺她的計畫。明成也真一點沒察覺到周經理的計畫。

  明成只是想,看來朱麗現在的職位讓她活絡許多,白天上班時間都可以回家了,那他以後沒趣時候還是別回家,免得被朱麗看見又問。他現在一顆心還跳得超快,跟做賊撞上主人回家似的,非常地累。而且,明成越來越不願意正面面對清醒的朱麗。

  蒙總到明玉的公司來商量一些事情,等下班鈴響過好久,他看看時間,起身道:「走,我帶你去一家新開的飯店,你以後可以拿它當食堂。雖然貴一點,但幾個老吃飯店的都說好。離你這裡又近,走過去沒幾分鐘。」

  明玉沒收拾東西,起身就跟蒙總走。「我不吃魚翅,不吃燕窩,不吃甲魚裙邊。」

  蒙總笑道:「誰讓你吃。怎麼,吃了還回公司?聽說你最近一直住公司?」

  「哎呀,保姆告密?」

  「用得著保姆向我告密嗎?整個集團上下都知道你每天睡公司。你也老大不小,雖說別學柳青這小子花天酒地,可也好歹給我找個男朋友回來。」見明玉將電梯按到地下層,忙道:「走路過去,不遠,正好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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