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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因為週末有空,明成的部門中付了投資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帶著一團熱情,不滿足于平時只與沈廠長電話聯繫獲得安裝消息,帶著老婆孩子駕車前去沈廠長的工廠,帶著DV,準備拍點籌建花絮回來自家看著高興。沒想到過去一看,工廠鐵將軍把門,看進去裡面沒一點生氣。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門而入,遍地搜尋,可哪裡找得到他們花錢購買的設備。即便是沈廠長原來車間裡的那些還在生產的舊設備也被搬運一空,只餘空空如也的車間。

  打手機給沈廠長,沈廠長最先還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地彙報「安裝進度」,但一聽明成同事說正在搬空的工廠裡面,沈廠長立刻關掉手機。再打,手機已經不在服務區。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竄,立即打電話通知周經理,周經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無一人的沈廠長工廠門口時候,見此情景,毫無疑問,討論都不用討論,一致推定,大家中計了。明成更是懵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二十六萬里,有他賣車的錢,這也罷了,其他十三萬卻是他分別問舅舅和周經理借的,天,再加父親按揭的七萬,他什麼時候能還岀?而且,這投資還是他發憤圖強計畫的重要一步啊,他瞞著朱麗氣得朱麗離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資,他還指望著年底的紅利讓他在朱麗面前揚眉吐氣呢,可是,現在這樣子,別說是沒紅利,本都沒了。他可怎麼向朱麗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覺頭頂有烏雲壓城,他回家後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經在哭泣,而110也隨後趕來。員警開口問情況,大家將目標一致對準了拉來這筆投資生意的周經理。於是,周經理被員警帶到一邊簡單問話,問詢之後,大約因為看到案情涉及金額巨大,情況嚴重,大家饑腸轆轆地被帶到沈廠長工廠所在地的縣公安局。

  明成雖然對公安局的環境有些心理障礙,但此時他只有狂熱地將破案拿回錢的希望寄託到員警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來盯著他們破案。他比誰都急。

  可在場的人個個都急,周經理一個人還掏了一百三十萬呢,可是沈廠長以前是她的生意夥伴,這個投資項目是她考察後引進給部門同事的。這會兒面對員警的提問,她有苦說不出。員警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的時候,她背對著這些同事,回答得異常艱難,她平日裡因為業務出色,一向淩駕於眾人的囂張此時蕩然無存,她感覺得到同事們怒火燃燒的眼光燒灼著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遠面對員警,而不用回頭面對這些同事。雖然,最後是大家決策大家共同與沈廠長談判,可她是引進人,大家能放過她的責任?到這個時候沈廠長找不到,她還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點?她又不是笨人,她心裡清楚。相比部門同事,她受雙重煎熬。

  員警問來問去,不過就是這些破事兒,又是週末又是夜晚,也無法做得太多,大家簽字畫押出來。

  都沒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錢的回去得挨老婆罵,借用丈人錢的前一刻還是丈人賠笑臉,這一刻得成眾矢之的。而明成更複雜,問舅舅借的錢,還有問周經理借的,他自己房子和父親房子按揭的錢。他身上正好三座大山。這還讓他怎麼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著回家,避得一時是一時,再說都沒吃晚飯,眼下饑腸轆轆,有人提議去吃飯,竟然獲得全體回應。大家這回都自覺蹭進一家小飯店,不敢再亂花錢。而且,進門前就說好,AA。

  該怎麼辦,回家怎麼與老婆說,以及沈廠長會逃去哪兒,這是飯桌上大家唯一的議題。至於沈廠長為什麼會卷款逃走,那只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廠後才能見分曉。而毫無疑問,上周沈廠長的什麼慶功宴,那是他為穩定人心放的一顆煙幕彈。

  周經理特別鬱悶,一上來就猛喝啤酒,不肯說話。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喝酒了,可以裝酒醉,別人說什麼都可以不應,當沒聽見。但大家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雖然有怨言,有對周經理的怒氣,可還都不敢當場沖周經理發火,大家都還得在這圈兒裡混呢,還得靠圈子裡混著賺錢將二十六萬損失平了呢。所以,周經理更可以將些微有些針對的牢騷忽略不計。漸漸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經理心裡還是清楚的,知道場上唯一可以抓的只有一個蘇明成,因為她手裡握著蘇明成的十萬塊借條。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經理感覺酒上頭時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揮明成,「小蘇,你送我回家。」

  沒想到,明成這時候採取的是和周經理一樣的戰術,他怕回家遭朱麗提問,不,審問,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裝睡回避。他原本只想著稍微灌高一點,只要腳步有點踉蹌給朱麗喝醉的感覺就行。但沒想到喝著喝著就開閘了,最近幾天的不順事情件件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裡盤旋,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在看守所的兩夜一天。他心中越發的氣悶,借酒澆愁原本就是人類的普遍行為,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經理還醉,本來心中就埋怨周經理引來這種投資給大家,也埋怨周經理知道他沒錢還欲擒故縱害他賣車簽借條地投資,最終欠下一屁股的債。他心中對周經理一腔兒的怨,只可惜大家都沒罵出來,他也只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偏周經理還理所當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氣一下有了宣洩,他不願做老實的楊白勞,當下陰陽怪氣地道:「周經理,在你鼓勵下,我早把車子當了送沈廠長,你這是要我背著你回家?」

  周經理臉一沉,仗酒勁殺一儆百,「小蘇,你說話要負責任。大家在一個部門,有好處我引薦給你們,大家利益均享。好,現在投資出現問題你把責任推給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則我只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蘇謝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後再也不敢把好處推薦給你,剛我給你的兩單生意,明天你給我吐出來,免得害你。大家,你們都是見證,我姓周的以後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周字寫腳底下。」

  說完,周經理拂袖而去,留下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覷,但都保持了周經理嘴裡的理性,沒一個人說話留住周經理,也沒一個人再出聲埋怨周經理,怕第二天被誰傳到周經理耳朵裡惹禍。因為大家做的是同樣的生意,有的手裡還有周經理交給的單子,別像明成一樣被沒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經理可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有那能力。但也沒人勸明成沖出去立刻向周經理道歉,自己的事情還煩不過來呢,誰有心思管別人。再說,他們還得靠著穩定工作掙錢還債,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只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經理走,心裡得意,彈著桌子還吆喝了幾聲,正好可以讓走出去的周經理聽見。他終於把想說的大聲說出口,心裡總算有一絲痛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兩杯。回到家裡,又吐了個痛快。

  既然父親已經有了新家,明哲當然宿在父親家裡。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不敢叫上父親,他給父親搞怕了。真怕父親走進超市裡面獅子大開口,醬油要日本的,麵條要義大利的,料酒要法國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滿足父親,父親又嘰嘰歪歪扯著他袖子輕聲細語,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學著以前的母親對父親來一聲獅子吼,他只有能躲即躲,想出一個主意,請父親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場,讓父親買些菜蔬回來做中飯。

  明哲去超市買了大包小包打計程車到家了才打電話請父親下來看著東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樓下樓搬運。但忙碌完畢看到父親買來的菜,明哲差點暈過去。一根青瓜,兩隻雞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雞毛菜。明哲就這麼吃得半饑半飽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親一個人待家裡胡亂吃,也是這麼一根青瓜一把菜地過日子,便順著父親有點貪小便宜的德性,與父親約定,讓他天天記帳,記錄買了些什麼菜,花了多少錢。以後,父親花在買菜上的錢是一塊,他報銷五毛,依此類推。給父親一些吃好點的積極性。明哲走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還是對父親獨自生活的擔心。萬一有個頭痛腦熱,沒人在他身邊,誰照顧他呢?媽媽已經因一次危險而長逝,他必須為獨居的父親考慮。

  可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他充分體會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那邊,他還沒有把吳非安撫過來呢。這回,吳非並沒有因為危機解除,買房加入朱麗按揭提議並付諸實施而回心轉意。吳非在電郵裡說,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獨斷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東獅吼是不對的,現在他想男人當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須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資源,誰都有說話的權利,錢得花在刀刃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們還沒那麼富,吳非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話。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顧吳非的父母,只是因為現在他父親的事情比較急,他才先辦了他父親的事。對於吳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裡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後,幾個非上海籍中國同事說上海人愛斤斤計較,他心裡覺得有點道理。吳非這個上海人太會計較了。所以,明哲也有點打不起勁道歉,幹嗎呢,他在父親買房這事上已經多次退讓,吳非現在是得寸進尺。他這回不想再輕易地退。

  明成第二天醒來後,見朱麗不在身邊,時間已近中午,雖然肚子有點餓,可還是賴在床上不敢起來。怎麼辦,說還是不說?他還有何顏面面對朱麗?這一回,朱麗又會做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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