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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朱麗母女各提一袋水果進來住院大樓,先排除容易傳染的科室樓層,再排除明玉原先住過的十樓,然後母女倆一層一層地找上來,期間看多白眼,也被保安懷疑。但是保安見兩人貌似良民,不予追究。朱媽媽篩查,見是男的,長髮女的,先出局,有短髮年輕女子,才交給朱麗入戶細看。但朱媽媽說她反正年紀大老臉皮,遇到擋著床帷的病房,由她先進門看看,免得年輕女兒看見不該看的尷尬。一個樓層幾十個病房看完,就輾轉從樓梯上去上一個樓層。

  想到蘇家上至蘇大強,下至蘇明哲的冷漠,想到明成的無知無畏無恥,想到明玉的狠辣,對比著自家父母的無微不至,朱麗雖然焦急著明成的事情,對蘇家的惡感卻淡淡地從心底深處滋生。她一向掛著明媚微笑的臉再也強笑不起來。

  幾個樓層下來,母女倆都累了。但是兩人都不敢歇息。因為天色已近傍晚,如果天暗下來,都知道病人睡得早,兩人總不可能強行闖進病房擰亮病房的燈檢查,她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爬到最上層。整整二十多個樓層啊。

  一會兒,餐車簡易飯菜飄香整個樓道,引得朱家母女累上加餓。母女兩個出現在明玉床前的時候,氣喘吁吁,目光呆滯,渾然是焦頭爛額的最好寫照。但等看到趴在床上露出一邊青腫顏面閉目養神的明玉,母女兩個面面相覷,換作她們被打成這個樣子,她們可能放過明成?兩人都覺得即算是找到了明玉,可是,求情成功的可能性極小。

  明玉並沒睡著,坐著又腰酸背疼,只好躺下閉目想事兒。現在最想一煙在手,吞雲吐霧。她感覺到床頭有人,以為又是隔壁床的親朋好友進來串門,不想搭理。可等了好一會兒,那種床邊有人的感覺依然存在。臥榻之側,豈容他人矗立,明玉不得不睜眼準備發話。但睜眼,面前的卻是愁容滿面的朱麗和一個面容相似的長輩女人。

  明玉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找上來的,很是驚訝了一下,但還是支撐著想坐起來。朱媽媽見了立刻上前攙扶,不想卻碰到明玉被明成踢傷的背,痛得明玉輕呼岀聲。朱麗看著手足無措,想到幫著搖高床背,可是又擔心明玉沒法靠著,這才明白明玉趴著睡覺的原因,原來是怕壓到背部。

  在朱媽媽「明成這小子,明成這小子」的念叨聲中,明玉慢慢坐正了,才不溫不火地道:「朱麗媽媽嗎?請坐。對不起我沒法起床招呼您。你們怎麼找到我這兒的?」

  朱麗端來凳子給媽媽坐,自己坐在床尾。雖然知道找明玉求情自己比較被動,朱媽媽還是仗著長輩身份開口為自己添分,「你家大哥下午打電話來說你大嫂找不到你先回上海了。我們麗麗急啊,說無論如何都要找你道歉。我們想一個醫院就這麼幾個病房,從下到上全部找下來也沒多長時間,沒想到你住在二十七樓。好了,總算找到了。你一個人……吃了沒有?」

  明玉更加吃驚,原來兩人是以愚公移山鐵杵磨成針的精神將她揪出來。看看朱麗失色的花容,再看看兩鬢略現霜花的朱媽媽,讓她還怎麼能硬著心腸拒絕?尤其是面對年邁的朱媽媽。她沉默良久,才道:「我已經吃了,你們一路找上來都還沒吃吧?喏,我這兒一大堆零食,你們請別客氣。」她反轉著手想去打開床頭櫃,但是很不靈便,朱媽媽坐得近,忙按住她,自己動手。朱媽媽也確實餓慘了,不能客氣。

  與其等著朱麗又是道歉又是求情不尷不尬地硬著頭皮說出來,明玉想著還是自己先說算了。她眼下對朱麗印象尚可,再說昨天當眾傷害了朱麗,她有愧朱麗,這是她搬病房不想面對朱麗的原因,因為朱麗沒錯,如果面對朱麗為明成的道歉,明玉知道自己沒法理直氣壯。但現在既然被朱麗母女用笨辦法找出來,她就只能面對了。「謝謝伯母二嫂,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都是自己人,我直說吧。對於蘇明成的處理,考慮到我目前的情緒,我已經放手讓我的好兄弟幫我處理。我相信,他的處理會比我的理智。我唯一可以為我的兄弟打保票的是,他比我溫和。」

  朱媽媽正找著能填飽肚子的食品,聞言抬頭看看朱麗,不清楚明玉說的話代表的是好是壞。何謂溫和?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可以說的。明玉啊,明成這孩子本質不壞,人也開朗熱情,但可能因為生活一帆風順,少了點歷練,多了點意氣用事,甚至……」她看了女兒一眼,可還是說了出來,「幼稚。」

  明玉微笑看著朱媽媽,不接話,心裡想的是,明成不是幼稚,而是不講理。同樣的,朱麗也順風順水,朱麗也不成熟,但是朱麗講理。但她不想說出來,說這些就跟她趁機訴苦似的,何必。她又不想做祥林嫂。她只是微笑著拿眼神鼓勵朱媽媽說下去,總得讓人說吧。

  見此,朱媽媽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明成做事太沒腦袋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大男人,有臉打女人,還是自己同胞妹妹,我想都想不到。所幸他能遇到你是個講理的,明玉啊,你應該瞭解看守所,我代我們麗麗向你討個人情,給明成一條活路吧。像明成這麼思想不成熟的人,到那裡面待長了,再出來,他的思想會變不正常的。都說治病救人,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都希望明成變好向上是不是?我跟你做個保證,明成出來,我和麗麗爸會好好教訓他,不能再讓他幼稚下去。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怎麼可以那麼沒有頭腦。」

  朱媽媽的本意是罵自己女婿,讓明玉消氣,但聽者有心,朱麗聽了媽媽的話,心裡不由得哀歎,原來媽媽一早就知道明成的幼稚,也看到明成從看守所出來會受到何種打擊。只有她因為也一樣幼稚,所以以前一點看不到明成的幼稚。可憐媽媽一把年紀還得為他們兩個幼稚的人腆著老臉來向明玉求情,她真對不住媽媽,還有家中正找著人的爸爸。想到這個,朱麗眼圈又紅了。但她忙走出去給爸爸電話,讓爸爸別找人了,她們已經找到明玉。

  聽了朱媽媽如此直言,明玉也無法回避,更不能再用眼神敷衍,只得道:「蘇明成三十出頭的人,還讓伯母為他操心,這是他自己的悲哀。」

  朱媽媽聽明玉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家哥哥,知道事情沒完,忙道:「那臭小子的事兒別提了,活該他吃點苦頭。你的傷怎麼樣?晚上有沒有人陪?要不我留下來陪床,起碼跟你說說話也好。這臭小子,怎麼下得了手。」

  明玉見朱媽媽大打柔情攻勢,兩人素不相識,哪來柔情,大約目的是為獲得比柳青的溫和更明確更溫和的答覆。但是她不肯退步,即便是柳青的溫和處理方式她都還持保留意見呢。她只是微笑地編了個謊言:「我秘書一會兒就來,不敢勞煩伯母。我頭暈,不能想事兒,包括法律上面的事,也都交給律師和我兄弟處理。」

  朱媽媽只能不再提起,人家都直說了頭暈。「那就好,有人陪著就好。我們來得匆忙,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拎來一些水果。你看看喜歡哪種,我給你洗了。唉,明成這臭小子。」

  明玉依然不動聲色地看看返回來的朱麗,才對朱媽媽道:「伯母別費心,我剛刷了牙,還是不吃了,免得等下起床不便。您別客氣,快吃點東西,都不好意思讓您跑整個大樓來找我。我就怕親戚朋友麻煩,早知你們一層一層找來,就不搬病房了。朱麗,昨天會議上的衝突很對不起你,今天算是已經扯平了吧,你別為我躺在病床上內疚。昨天的事我解釋一下,我們集團……」

  朱麗忙打斷:「我已經知道了,同事已經告訴我。我們算是各為其主,但明成打你還是不該,他……」朱麗想了想沒把昨晚與明成吵架的事和最近幾天的事說出來,與這小姑有天長日久積累起來的隔閡。「這事兒沒法扯平,他欠你,我沒管好他,我也欠你。但是,明玉,你也知道坐牢很毀人的,聽說犯人折磨犯人的手段很變態,明玉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明玉倒是喜歡朱麗直說,比她媽媽大打柔情攻勢能讓人接受。但她不想鬆口,即使她欠著朱麗也不鬆口,如朱麗所言,這事兒沒法扯平,她心裡沒法將這兩件事扯平,她心中大大的有氣。對朱麗的愧疚與對明成的處置,一碼事是一碼事,她已經阻止了朱媽媽求情,當然也要噎住朱麗的求情。

  「蘇明成很有福氣,能遇上這麼好的你們。只可惜他不爭氣,害你們為他奔波操心,很不應該。還害得大嫂今天一個人抱著孩子為我爸搬家,辛苦不足為人道,非常影響大哥大嫂即將長期兩地分居時候的感情。至於對朱麗與我的傷害,那就更不必說。這個人,不說也罷,我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方式,更無法理解他出手的理由,所以我也不准備用他的幼稚暴力思維整治他。舉個例子,就像大哥的女兒寶寶最喜歡扭我耳朵,我當然不會扭還寶寶耳朵一樣。大家肯定也是這麼認為,因為都知道蘇明成沒長大,所以讓他承擔相應責任的想法不會出現在大家的考慮中,連我都在這麼想,何況比我高一輩的伯母。都不用朱麗說,網開一面,能不開嗎?怎麼能與沒成熟的人計較?伯母真好,待蘇明成像待自己兒子一樣,肯定伯父也是,希望你們的操心和這件事能讓蘇明成成長起來。至於對蘇明成的處理,我也等著處理結果。」

  朱麗聽了低下頭去,明玉這麼客客氣氣地說話,簡直比破口大駡還厲害,都不知把明成貶損到什麼地步。但是,她能反對嗎?她自己早在若干天前已經在罵明成幼稚了,而且明成是真的幼稚。只是,明玉這麼轉彎抹角的損話出來,讓她非常難堪。她如今還要求著明玉,怎麼都不能出言反抗了,何況,她從來就不是明玉的對手。她只能唯唯諾諾不再求情,否則誰知道明玉會說出什麼更難聽尖銳的。他們兄妹本來就針尖對麥芒,惹火了明玉,誰知道她會不會扔岀重話,換她挨打了的話,她也不會原諒打人的人,挨打,是件多麼恥辱的事,反而身體上的傷痛還在其次了。可是那個闖禍胚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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