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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朱爸朱媽聞言四目交流,朱媽媽很快看出老頭子的意圖,兩人都不放心讓激動的女兒獨自去醫院找明玉,這不是明擺著要起衝突嗎?朱媽媽忙拉住女兒,急著道:「你等會兒,媽和你一起去,媽起碼能幫你看病房裡是男是女,可以幫你先篩選一遍。」一邊說,一邊急急地換下家常衣服,換上涼鞋。

  朱爸爸也在一旁幫腔,鼓勵老伴兒跟著朱麗去。雖然知道朱麗已經長大,而且事業上已經獨當一面,可是在他們父母眼裡,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她現在如此激動,兩人不敢放朱麗一個人去醫院找。而且,醫院病人太多,他們也不捨得嬌滴滴的女兒在裡面多待。朱麗被爸媽勸誘無奈,只好「帶」上媽媽,出門就告訴媽媽明玉的大致長相特徵。

  朱媽媽答應著,卻反客為主牽著女兒奔向水果超市,朱麗這才恍悟,對啊,怎麼好意思空著雙手去探望明玉,幸好媽媽考慮周到。她忙搶著付錢。

  明玉一覺好睡,醒來,隔著床帷聽見隔壁床嬰兒哭鬧,和新升級的大人們亂作一團的忙碌。明玉聽了會兒,雖然很想看看新生兒鬧起來是什麼樣子,但終究沒伸手拉開床帷,她不知道自己的臉還腫著沒有,她不想被旁人看到她腫脹的臉,夠丟臉。但一覺睡得舒服,整個人心情也稍微好了起來。

  秘書被明玉叫進來,見明玉有了精神,便毫不客氣地拿來筆記型電腦請她處理工作。明玉一看,就忍不住給柳青電話,「柳青,你不能給我三天休息?你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三天岀不了大事。」

  柳青笑著指控:「你的休息,是建立在對我血淋淋的壓榨上。」

  明玉只得也笑:「行行行,你能幫我多少就做多少。我給你解決幾條審批,其他你看著辦。」

  「什麼叫『我給你解決』?本來就是你的事。你慢慢來,我今天也沒勁得很,整個人緊張後虛脫了。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麼?」

  「我怎麼感到背後涼颼颼的。」明玉料想柳青不會無的放矢。

  「我們心有靈犀。」柳青得意地笑,但笑得懶洋洋的,明玉仿佛可以看到他扯歪了領帶,解開襯衫的兩粒扣子。「我在比較你我的銷售戰略有什麼相同,有什麼不同。以往老蒙常罵我東一榔頭西一榔頭,說你的佈局才是密不透風。但我今天看著,感覺你其實比我激進,有些地方,榔頭敲得比我更亂。」

  明玉不以為然:「銷售如果沒有激進等於胸無大志沒有進攻。但如果太過激進,就是沒腦子了。我的榔頭從來都是最好的試探,不會敲錯。你再看清楚了。」

  「行,我再看看。蘇明玉,我在你電腦上翻到一張全國地圖,如果不是這張貼滿彩旗的地圖,我還不會研究你的佈局策略。這種地圖……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明玉一驚,這幾乎是她的私密,公司的機密,她經常會在決策時候把地圖調出來,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想上一天兩天。怎麼被柳青找到的。她猶豫了一下,問:「柳青,你現在是不是在我辦公室裡?」

  柳青笑道:「此時不翻,更待何時。我早上本來想先幫你處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結果一進來就沒出去過。誰讓你把秘書招到醫院裡去,害我得自己找資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東西都在哪裡。我想到一件事。你說老蒙口口聲聲說去收購一個企業,會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就想到了,應該是武漢。老蒙的心頭痛是鎏金集團,拿下武漢的公司作為生產基地,可以對鎏金實施夾擊。所以他必須暗中行事,不能讓鎏金察覺。因鎏金在我們集團有不少眼線。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蒙這著棋非常高明。老蒙高就高在,他不與鎏金正面交戰,損耗自身內力,而是多點開花將鎏金圍起來悶死,自己卻依然在合圍的過程中成長壯大,通過武漢的長江水運和鐵路樞紐輻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裡?」

  柳青啞然好一陣,才道:「我本來想的是鄭州。我本來想的是我們集團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鄭州設點,可以惠及北方市場與中西部地區。我沒考慮到夾擊鎏金的事。蘇明玉,嚴重警告你,你的預測別告訴老蒙,老蒙會因此警惕於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說依照慣例,她連柳青都不會告訴,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對著柳青託盤而出?她沉吟了會兒,才將話題似是而非地轉了開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間門的那只書櫃,底下不是玻璃門的裡面,有套《毛選》,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後,你肯定會有心得。這是以前我在學校圖書館打工時候,一位老教授推薦我看的。大學看的時候還懵懂,工作了再看才看出味道來。總體佈局的思想,很多來自《毛選》。但你最好結合了近代史來看。」

  柳青聽著眼睛亂晃,他還以為他孜孜不倦地看歷史已經是很難得,沒想到還有人更走偏門。他打開明玉指給他看的那個櫃子,除《毛選》外,又看到《鄧選》,尼克森的《領袖們》,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選》,稍微一翻,偶爾看到裡面有藍筆劃線或幾字短評,顯然明玉仔細看過。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沒聽清楚,問柳青:「你說什麼?」柳青回過神來,道:「我飯後過去看你,要不要帶一本給你?」

  「不用。」明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不過我想請問你件事情,我問你,你早上說的反噬,究竟會表現在哪幾點?」

  柳青猶豫了很久,才道:「你的手法有點趕盡殺絕,太過霸道。或者,這與你還年輕有關,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不安。對,就是心裡有種不安的感覺,不大敢回想。對於你來說,你那個二哥不是你對手,來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對付,可以忽略。但是來自輿論的反噬與來自你自己未來內心的反噬,你會躲不過。我們學不來老蒙的冷血,所以,做事時候還是留點餘地的好,為別人,更為自己。」

  明玉聽著好一陣無語。輿論會反噬嗎?明玉不覺得會。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聞,這年頭也就熱鬧個半個月就湮滅,她與明成的過節,一個月後,除了當事人,還有誰有興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風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內心的反噬,明玉並不覺得自己做得有錯,既然沒錯,未來何來良心反噬?她這次行為,至多是合理反擊,為什麼柳青將之定義為激進?早上柳青的話說出來後,她睡前想了會兒,總覺得柳青說的這些不是很嚴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壓制,所以想追問一下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現在柳青說出來了,她更覺得自己做得沒錯,她不會後悔。但她不知不覺被柳青言語中的認真態度打動,柳青說這些話是認真嚴肅的,柳青說這些話,純粹是掏心掏肺為她考慮,甚至有些是他的經驗之談。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僅僅為了柳青對她的認真,她也願意後退一步。「那麼,柳青,你幫我聯繫劉律師。你覺得如何處置比較好,你替我做了決定,不用跟我說。」

  柳青從明玉的話語中聽出,她其實並不願意放過她二哥。柳青心想,換作是他挨揍了,而且還是被揍得躺進醫院,他的腦子轉得了彎嗎?起碼三天之內沒法轉彎,三天裡面腦子裡刀光劍影恨不得斬了揍他的人。都是有頭有臉年輕氣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現在能清醒地看到未來的反噬,因為挨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為信任他,才把處理她二哥的事全權交給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願,所以乾脆不問結果。柳青沒有推辭,他自問旁觀者清,又是最瞭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幫明玉做出決定,也應該在此時盡朋友道義,阻止明玉走向極端。雖然這個責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討好,但柳青願意替明玉承擔。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劉律師密談。或許晚飯會因此宴請幾個相關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過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

  「奶奶的,別太虧待我。」明玉放下電話時候無限鬱悶。雖然繼續埋首電腦,處理她的工作,但總是忍不住地想,究竟柳青會怎樣處理明成。她幾次三番想拿起手機問個清楚,或者提出她的底線,但最終都沒付諸實施。既然託付給柳青,她就放手吧,何況柳青的圓滑她一向清楚。

  但是,柳青很認真地對待她的事情。想到這個,讓人忍不住地微笑。

  已是傍晚,雖然夏天的傍晚天還很亮,但床帷裡面已經光線不足。明玉此時已經吊了足足的營養吊針,看自己精神還行,上廁所似乎除了背部牽痛,其他還能自理,便強迫已經守了她一夜一天的秘書回家。秘書細心,看著明玉吃完晚飯才走。明玉心中感慨,什麼親兄弟,不如外人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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