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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朱麗認真回想了一下,又認真地搖頭,「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具體是什麼原因,她就不便明說了。雖然現在已經知道明玉吵架事出有因,她甚至能體諒明玉從小的苦處,但那麼多年下來,朱麗心中已經形成條件反射,看見明玉便全身緊張全神貫注準備應戰,不再考慮其他。她當時心中的緊張,完全不是來自巨大工作壓力造成的混亂,而是對過往交戰經歷的條件反射,這種反射,讓她心中全然忘記明玉是該回避的親屬。朱麗苦笑,但這事能說出來嗎?說給誰聽,誰都會說她自己疏忽大意,授人以柄。

  此時朱麗雖然心煩意亂,但還是不會忘記一件事,這車子是大老闆的御用坐駕,這司機是大老闆的御用司乘,所以她是斷斷不敢讓司機送她到社區後還送她到家門口。遠遠看見社區大門時候,她已經對著司機千恩萬謝,在社區門口「強烈要求」跳下車後,又是站在路邊目送歸鴻,看著紅豔豔的車尾燈轉彎消失她才轉身進入社區。但進入社區後她不必再掛著面具,一個人低頭緩緩而行,彷徨著明天要不要遞上辭呈。小魏的話雖然有理,但她能聽不出其中的安慰成分?誰知道大老闆心中是怎麼想的,今晚老闆什麼都沒說,讓她躲過一劫。但是,明天呢?明天,大老闆究竟是沉默一晚上之後的爆發,還是放她一條生路?朱麗想得唉聲歎氣,了無生趣。做一份牛工,掙幾塊錢工資,不得不忍聲吞氣。可又怎敢不要這份牛工呢?沒有這份牛工掙來的工資撐著,做人更加了無生趣。

  但現在就有生趣了嗎?朱麗長長歎了口氣,不提防,一頭撞進一個人的懷裡。這個懷抱很熟悉,但朱麗現在厭煩它,毫不猶豫就大力推開這個懷抱。

  明成被朱麗掛斷電話後,就一直心懷鬼胎,明白是自己擅自賣車的事惹惱朱麗了。這事兒他本來準備先斬後奏,賣了車後才告訴朱麗,因為朱麗反對他投資什麼生產線。他站在客廳裡焦急地徘徊再三,決定主動出擊,到樓下等朱麗回來,花足工夫討朱麗歡心。

  被朱麗推開,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明成賠足小心,彎著腰放低身段陪朱麗走,一邊小心看朱麗的臉色,輕聲問:「怎麼了?跟我說說,說出來就好過一點兒。」

  朱麗看著明成的姿勢卻覺得無比礙眼,心說子承父業,那麼高大的兒子一學謹小慎微,怎麼活脫脫就是蘇大強第二呢?連聲音都那麼像,說話聲裡都是討好的氣聲,低頭哈腰只差一點就像個穿香雲紗的漢奸。朱麗只是不理明成,包也攥得緊緊的不交給明成,自己悶聲不響地上樓,進門。

  明成在後面忐忑不安地跟著,偏偏進門關門時候他的手機叫響。他一接電話,卻是朋友告訴他,買家喜歡這輛車,要了,定金當下可以支付,明天交款辦手續,但是價格當然不可能太好,都已經用了三年的車了,難道還能照新車賣?車上的裝飾也不能算錢,這跟賣二手房一樣,報紙上登的都是送普通裝修送豪華裝修云云。明成不依,那些音響那些車燈,都是他特別訂購的日本原裝貨,怎麼可以不算錢?再說朱麗一看就是反對賣車,他的心有點動搖,所以咬緊牙關就是不肯送裝飾,非要折價,而且要價不低。大不了不賣了,起碼也可討得朱麗歡心。但是明成捫心自問,還是想賣的,只是沒那麼迫切了。

  朱麗一聽明成與人熱火朝天地討價還價,氣得差點七竅流血,若不是她要面子,一早撲過去搶了電話。她不願做潑婦,她有底線,所以只有死要面子活受罪,躲進主衛洗漱卸妝,用一扇門隔絕外面煩人的噪音。

  明成沒想到,他這兒吊著賣了,那邊買家反而退讓了。兩下裡扯皮再三,裝飾終於折了一定的價錢,整輛車賣出去,十四萬三,比原來設想的還高了一點。再加上已經借到手的一些,已經超出周經理給的十六萬底限。明成立刻答應,放下電話時候得意地心想,切,不就是十幾萬錢嗎?一天搞定。

  但明成終究是有點心虛,因為這些事都是瞞著朱麗幹的。現在正好朱麗在衛生間裡,他就隔著門彙報,免得看朱麗憤怒的臉色。「朱麗,車子賣掉了,價錢賣得不錯。十四萬三,二手車賣到這價錢已經是看朋友面子了。」

  這時候朱麗在裡面反而反常地冷靜下來,她用化妝棉輕輕地為眼睛卸妝,一邊含糊不清地道:「你外面等著,我很快出來跟你說話。」

  這一說,明成反而感到摸不著頭腦,朱麗明明是哭腫了臉回家的,怎麼現在這麼冷靜?除了嗓音有點哭過後的沙啞。明成感覺到有點不妙,忙動手給朱麗做了杯Twinings伯爵奶茶,香濃美味地等著朱麗,當然,他自己也有一杯,容器當然是他們的WEDGWOOD茶具。

  朱麗出來,坐到明成對面,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奶茶,沒有碰它,她是有意不去碰它,免得讓明成找到話題。然後,朱麗冷靜地盯著明成,以她一貫的輕柔聲音淡淡地道:「車子是我們家的固定資產,我有一半的所有權,你不可以不經過我同意而單獨處置它。我想問清楚,你賣車的錢,是準備還你歷年累計欠你父母的錢,還是做你上回說的投資?」

  明成不習慣與朱麗這麼面對面談判似的說話,朱麗說話的時候,他想著山不就我我就就山,便自己轉移陣地坐到朱麗身邊,與朱麗擠坐到一張沙發上。「這筆錢我準備投資,回頭拿來的紅利,那就專款專用,全部拿來還給爸,你看怎麼樣?你們公司岀什麼事了?怎麼會去明玉他們公司?你該不會是受明玉的氣了吧?」

  朱麗微咳一聲,道:「別打岔,我們一件事一件事地解決。你非要投你的資,你說你有你的理由。我呢又堅決反對,我也有我的正當理由。我們沒有折中的可能,我也不可能與你吵架非要扭轉你的發財觀念,該說的我以前都已經說過。只好你投你的資,我持我的保守態度。所以,賣車的錢,你拿一半去投資,我不過問,紅利你準備怎麼用,我也不過問。另一半的錢我拿著,這是婚姻中屬於我的財產,我不同意投資,至於我準備怎麼用這一半的錢,你也別過問。以後變賣家裡任何一件超過兩千塊價值的固定資產時候,都適用此辦法。怎麼樣?同意的話,我起草一份協議,明天拿去公證。」

  明成本以為朱麗會沖他撒嬌哭鬧,那麼他就據理力爭,軟硬兼施說服朱麗,沒想到朱麗卻來了個切分處理的主意,合情合理地給他屬於自己的一塊自由天地,他反而一時難以適應,喃喃地道:「朱麗,你別走極端,你這不是跟分家一樣了嗎?」

  朱麗避開明成的手臂,又轉移到明成最先坐的地方,坐下才道:「否則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吵架?或者誰退讓?你肯嗎?我不肯退。這筆錢我也不會要,我就把錢直接交給你大嫂,她不是正替你爸買房嗎?算是我退還以前從你爸媽那兒侵佔的錢,我向來不喜歡欠人債務。你的部分你自己想辦法退還。」

  明成忙道:「其實我們的目的還不是一樣的嗎?我是用發展的理念掙錢還錢,你是用現有的錢還錢。我給你算算這筆賬,我們就算三年之後,我的投資辦法最後所得餘額是多少,而你的辦法是沒有任何產出了。我去拿張紙,我演示給你看我最保守的投資回報。」

  朱麗一聽,厭惡地別開臉,歎了口氣,心說怎麼說到吃喝玩樂之外話題的時候,兩人總是話不投機?看到明成真的起身去拿紙筆,她在他身後淡淡地道:「投資是硬道理,誰都知道。但上策是你從銀行挖錢出來投資。再不行自己拿自有資金投資。拿著父母的血汗錢投資算什麼好漢。你爸如果家財萬貫倒也罷了,兒子蹭幾萬塊錢不是什麼罪過,問題是你爸現在沒地方住。你算投資賬的時候,有沒有算算自己的良心安不安?算了,我不跟你辯論,各行各道,我拿七萬一千五,你明天打到我工資卡裡。」

  明成拿紙出來,聞言急了,「朱麗,今天你情緒不好,我們不討論了,明天再說。什麼良心之類的話,你別說那麼重,我不是沒良心的人。不說了,說了會吵架。」

  朱麗一把搶了明成手中的紙,坐到地上,一言不發地起草關於賣車款的使用協議。對於這種協議的草簽,她駕輕就熟,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的手有點戰抖,不知是因為被要求回避所存的餘悸還在,還是氣憤于明成的拎不清。她寫了幾個字,都不是她平常纖美清麗的筆跡,只得將紙團了,來到書房打開電腦。

  明成見朱麗好像堅決要與他劃清界限的樣子,心中煩躁,站在客廳裡低頭考慮了會兒,心想本來還把朱麗這周領的獎金也考慮在內的,現在看來這筆錢也拿不到了。朱麗真不支持他嗎?她怎麼總聽不進去他的解說?她……不信任他了?以前沒有啊,這種現象從什麼時候開始?從朱麗查看父母的帳本得知他借用了媽很多錢時候開始的吧?朱麗怎麼能因為他一個無心之失否認他呢?現在她話裡話外總是提到這件事,不知道她到底要他怎麼辦。他想了會兒,跟進書房裡,看清楚朱麗在電腦上打的檔之後,非常心痛地問:「朱麗,你考慮清楚沒有,你寫這份協議,究竟是出於理智考慮,還是因為受今天工作不順的影響?你工作中的問題跟我說說,起碼說出來解氣。」

  「解氣?我純粹是自己撞上槍口,替人受過。我找你,找你媽,還是找你爸討還公道?」朱麗心說明玉雖然狠,但人家就是報復,她能怎樣?她能找誰算帳去?明成連拿著父母的錢都不肯還呢,還指望他承擔父母虧待明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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