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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石天冬愣了一下,才道:「朋友間幫個忙總有的吧,不能事事用錢來結算。我想認識你這個朋友,感覺應該會很投緣。」

  明玉起身,將手伸給石天冬,禮節性地微笑道:「很高興認識一個美食家朋友。」

  石天冬被迫著與明玉握手,但從明玉的笑容裡,他感受到說不出的冷漠,知道人家在敷衍他。他有點沮喪地放開明玉的手,可還是使勁說出一句話:「我送你回家吧,天很晚,一個人回去不安全。你稍等片刻,我關燈關門。」

  明玉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被冒上來的一個主意打斷。石天冬太熱情,她有辦法讓石天冬對她退避三尺,但她依然可以來此喝美味燉湯。是,她放不下這等美味享受。明玉這樣告訴自己。

  石天冬出來,拉下鐵門。看到靜靜等在一邊的明玉,心中又是歡喜,總算她讓他送。他忙指著一邊道:「我車子放在那裡,你這兒等著,我開過來。」

  明玉將手指向對面,淡定地微笑道:「我的車子在對面,我過去取一下。」

  石天冬又是愣了一下,今天怎麼事事岀他意料。他忙說「我陪你過去」,大步跟上。明玉人高腿長,走路飛快,石天冬也不示弱,兩人如同競走。

  一起走到一輛白色奧迪車前,明玉打開車門,才又矜持地對石天冬道:「需不需要我送你?」

  石天冬忙道:「不用不用,你早點回家。」

  明玉這才拿出名片遞給石天冬,用她平時肯定手下工作的語氣客氣婉轉地道:「你店裡的湯煲都很好吃,以後還要經常光顧。」等石天冬接了名片,她便回身鑽進車裡,降下車窗說了聲「再見」,便嫺熟地擦著石天冬將車開了出去。

  她欣賞這個石天冬,但是他太主動太熱情太急切,讓人不慣。她從小習慣沒人關注地活著,不習慣被人迫得太近。她只有拉高姿態,拿出態度,亮出身份將石天冬推開。石天冬如果是個知道分寸的,應該不會再黏糊上來,如果不是個知道分寸的,那她以後只有放棄好喝的湯煲了。那真是太可惜。

  石天冬看著明玉雪白的車尾亮著鮮紅的尾燈揚長而去,心中說不出的失落。他感覺得出這位蘇小姐喜歡他店裡的湯煲,但似乎並不因此而喜歡與他交個朋友。剛剛誰都能察覺得到蘇小姐的疏遠,何況石天冬並不是個笨人,他不過是一廂情願地想認識她而已,所以才面對人家的疏遠不管不顧,有點自作多情。

  但是,她一個人孤獨地坐在一樓大廳吃飯的時候,那模樣多讓人疼惜啊。她長得高,但不肯俯首狂喝,總是多要一隻小碗,將大碗裡的湯盛到小碗裡端著喝。她好像總是在別處餓得發慌,到他店裡,進門就急迫地穿梭于湯煲陣前,盯著小二盛出來,然後一聲不響地飛快吃完,自己跑賬台結帳,然後很快走人,從不與人多說一句廢話。她好像很忙,所以她吃得大葷大油,卻依然高瘦。有時候石天冬都懷疑她有沒有吃岀湯的味道。但從她一而再再而三回頭來看,她應該是喜歡他這兒湯的味道。

  她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究竟是什麼工作讓她如此繁忙?而且,她叫蘇什麼?她終於肯告訴他。石天冬雖然從明玉那兒受了冷遇,但還是非常想瞭解明玉名片上面寫的究竟是些什麼工作。他興沖沖走到燈光亮堂處,仔細一瞧,不由「咦」了一聲出來。蘇明玉,很普通的名字,但石天冬從中看出婉約柔媚清麗,他就有這種法眼,多貼切的名字。然後,是蘇明玉的單位。讓石天冬驚異的是明玉的單位。眾誠集團如今在本市呼風喚雨,勢頭強勁,大家都知道,他們的產品高端,管理先進,利稅驕人,福利優厚。石天冬接觸的網友中,有人就是那家集團公司職員。網友說起集團公司下屬江北江南兩家銷售公司的年輕老總,戲稱他們是「北喬峰,南慕容」,兩個都是老闆的心腹愛將,能力超群。石天冬沒想到這個傳說中的「南慕容」居然就是經常到他店裡吃飯的蘇明玉。

  石天冬這下有點理解為什麼剛剛蘇明玉無視他的殷勤,人家一叱吒風雲的大女子,怎麼看得上他這樣一個小飯店老闆做朋友啊,想與她做朋友的人多了去了。她不過是喜歡到他的小店喝口湯,飽個肚,他以為來多了便是朋友,還真有點想入非非。而且而且,他居然還以為她婉約嬌柔呢,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嬌柔?她嬌柔了,手下的人肯聽她的?憑常識想都知道不可能。

  但石天冬很想推翻常識。他腦子裡的蘇明玉是那個孤獨清冷獨自對著牆壁吃飯的瘦弱女子。她的肩膀窄狹,她的纖腰不盈一握,她細長脖子上頂著的短髮腦袋並不碩大,而那小小臉上,有閃亮的大眼,她總是以微笑說明她想說的事。石天冬想像不出蘇明玉如何運籌帷幄,那麼纖弱的一個人,怎麼挑起如此沉重的擔子?難怪如此消瘦,她肯定在超負荷運轉。難怪她永遠是行色匆匆,比如今晚,肯定又是忙到廢寢忘食,這麼晚才來吃飯。

  可憐的人。都不知道生活。

  石天冬心中差點被嚇退的憐惜捲土重來。瞥一眼給他提供照明的燈火輝煌的五星級飯店,那家明成與朱麗最喜歡過來吃西餐的五星級飯店,吹著口哨走了。口哨的調子是《桑塔露琪亞》。

  賓館一個按摩房的包廂裡,輕輕迴旋的背景音樂也是《桑塔露琪亞》。床上俯躺著兩個男子,因為俯躺,肥凸的肚子被擠向兩邊,軟軟地攤在床上,肥而且白。從上面看去,這兩人似乎是虎背熊腰。其中一個揮手讓已經做好服務的閒雜人等出去,對著另一個閉目養神的輕道:「蒙總,今天讓我來,是為南北銷售公司的事吧。」

  另一個正是明玉社會學的啟蒙老師,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老蒙。他聞言並沒有睜開眼睛,只簡單吐出幾個字,「你說說。」

  那人小心翼翼地研究了一下蒙總的神色,沒看出什麼山水,心中有點沒底,但還是不得不說,因為他面對的是蒙總。「鑒於公司內部不斷有傳聞,說江南江北兩大銷售總經理可能被人挖角,然後與我們集團對立。我想到,我們集團公司對銷售的依賴非常之大,這點蒙總應該最清楚,當初您拉大部分銷售人員從舊集團出來開創新事業,失去強有力銷售人員的舊集團從此一蹶不振,這是前車之鑒。所以我就此問題小小做了調查。」

  蒙總依舊閉著眼睛,但用一聲「唔」,表明他正聽著。

  那人才繼續道:「經瞭解,挖江北與挖江南的不是同一家,挖江北的集團公司是女性當家,挖人的目的公私兩便,但因為行業相異,不會成為公司未來的競爭對手。江北與對方女性當家最近頻頻接觸,也可說成是岀雙入對。」

  蒙總的一聲「唔」尾音吊了上去,忽然嘿地一笑,「招贅啊。那得先問問我。繼續。」

  那人見看到效果,臉色放鬆下來,繼續道:「反觀江南,與對方公司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接觸,對方公司就是隔壁省的鎏金集團。但是據江南公司人員反映,江南通過此次進軍西南行動,大刀闊斧架空原本從總公司分離出去的元老骨幹,大力重用培育親信,逐步形成少數親信掌握絕大部分資源,而其他人等游離於江南公司邊緣的局面。照此下去,如果江南在某天一舉率親信投靠鎏金,我公司所有長江以南市場將全軍覆沒。江南才是最大變數。」

  隨著重重的一聲「唔」,蒙總才撥開核桃般的厚重眼斂,小小的兩隻眼睛盯了對面床上的人一會兒,雙手一撐,肥胖的身體滾下按摩床,飛速穿上衣服,簽單就走。彙報的那人連忙跟上,兩個胖子旋風一樣刮岀酒店,一起上了一輛奧迪A8。但蒙總卻對跟上來的那人道:「你自己回家,我找江南瞭解情況。」

  那人連忙下車。公司裡高層都用江南江北稱呼江南江北銷售公司的老總,這最先還是蒙總的發明。江南江北做生意魄力驚人,做人所不敢想的事,行人所不敢行的道,一向也為喜歡兵行險著的蒙總看重。但這樣的人,手下刀子也鋒利。蒙總找江南正面對決時候,外人誰敢向那暴風眼接近一步?除非是江北。

  明玉才到家門,才換上寬大毛衣,剛打開電腦不久,就聽手機鈴聲召喚。看了眼顯示,她便道:「蒙總,我上哪找你?」

  蒙總也沒廢話,「開車出來,我很快到你們社區。有事情問你。」

  明玉關了電腦,也沒再換上職業裝,抓起鑰匙便沖下樓去。這個蒙總,非常心急,有次心急時候抓了旁邊人的領子一把拖走。他有事找的時候,如果有本事,最好是騰雲駕霧趕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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