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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明哲回身道:「好點了,原來是到高檔場所吃飯給吃壞肚子了。明成他們兩個家中不開火,爸只好跟著他們到處打遊擊,這樣總不是辦法。」

  吳非聽了不由笑道:「你爸家貓做久了,缺點流浪貓的智慧。好點了就好。唉,明哲,要不要跟你妹說一下,讓她過去看看你爸?你說她跟家裡不親,或者你爸生病是個機會,讓她……家人也要多走動走動的。」

  「對,但也不知明成說了沒有。」明哲立刻回身,給明玉打電話。雖然心中沒底,不知道明玉肯不肯去看爸,但他總得跟明玉說。不管媽以前怎麼對待明玉,如今他當家了,他總不希望明玉繼續游離在家之外,怎麼都是一家人。

  這個時候,明玉早已經在辦公室召集中層開早會。接到大哥電話,她有點吃驚。自工作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上班時間毫無防備地接到家人電話。她轉開臉輕輕問了一句「大哥什麼事」。這話出來,周圍人聽著都大驚,什麼,這個工作狂還有其他家人?前一陣她母親去世,大家才知道她原來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孫猴子,今天居然又冒出一個大哥來。

  明哲聽明玉的聲音有異,忙道:「你在忙?我長話短說。爸前天吃壞肚子送急診,現在雖然好點,但你能過去看看他嗎?」

  明玉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我開完會就要飛成都去,沒辦法。對不起。」

  明哲只得怏怏放下電話,對正與寶寶玩的吳非道:「明玉沒法去看爸,她是大忙人。」

  吳非笑道:「魯迅先生說,他是用別人喝咖啡的時間來寫文章。明玉年紀輕輕成就斐然,肯定也是擠出別的女孩子回家沖父母撒嬌的時間來上進的。」

  明哲走過去與吳非一起坐在地上,「自從我回來跟你說了明玉自力更生的事情以後,你一直向著明玉。」

  吳非道:「明玉不容易,女孩子這麼小就自己養自己,尤其不容易。我獨自出來留學,還拿著獎學金呢,回家都哭天喊地的,委屈得不得了。我們寶寶以後決不能這麼吃苦,女兒是拿來寶貝的,女兒得像花兒一樣用溫室養著才好。」

  明哲低頭想了會兒,笑道:「以後你長嫂抵母,多多關心明玉。還是你們女人細心,照顧爸的事,也是朱麗在那兒拿主意。明成從小粗心到大,看來沒什麼變化。」

  吳非低著頭笑,還長嫂抵母呢,大家隔山隔海的,彼此連認都不認識。那麼潑辣的明玉能認她這個不相干的女人抵什麼母?明玉能認她是親戚她已經覺得不容易了。

  明玉放下明哲的電話,便呼啦一下把電話裡的事全拋到腦後,繼續瞥著筆記本,飛快分派任務。資料經她嘴裡出來,似乎都不用從大腦轉彎,好像都是整整齊齊排隊等在她嘴邊,只等著她開閘放數字。直到去機場的車上,她還在拎著手機沖客戶蹦資料,不過蹦的時候和顏悅色了很多。

  直到進了機場安檢,明玉才又想起剛剛明哲來的電話。好嘛,老爹的病情非得去美國繞一圈,才出口轉內銷讓她知道。合著她本來就不是蘇家人。姓蘇又怎麼了,蘇州也姓蘇,蘇聯還不想姓蘇呢。她坐在位置上將口袋裡的手機撥拉了三圈,才將手機從口袋裡抽出,查找位址。

  一會兒,一個電話打到「食葷者湯煲店」。「你好,請找食葷者。」明玉的聲音是慣常的低沉。

  「我就是,你哪位?」食葷者的聲音則是一貫的高昂,仿佛時時散發著蓬勃勁氣。

  「我是……那個經常一個人到你們店裡吃飯,對著牆坐的那個……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送外賣。」明玉說話的時候,那只空著的手不由自主地手指舞動做著手勢,臉上有點不自然。這還是她第一次對食葷者主動說話,但是她有把握,食葷者應該知道她是哪個。

  食葷者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你。你點什麼湯?需要送到哪裡?」話裡還稍稍有興奮。

  明玉道:「我有兩個不情之請,一個是我想請教你,吃壞肚子的老年男子最好喝什麼湯,就請你送這個外賣。第二個是結帳請等我回來,由我來結,我賒帳,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行,我讓人立刻過去你那裡付款。如果你們不送外賣,我讓來人拎過去。」

  食葷者在電話那頭朗聲大笑:「你值得為區區幾塊錢放棄我這兒你還沒吃遍的好湯嗎?儘管放心,我替你安排功能表,老人家如果中午吃了覺得好,我晚上再送。反正你付帳。」

  明玉忙將明成家位址交給食葷者,然後非常嫺熟地道了謝,聽著非常真誠,這是她一向做慣,也是她的社會學導師董事長老蒙教給她要她牢記的,說這是抓住回頭客的根本。

  當時放下電話,明玉卻捫心自問,她這麼做,究竟主要目的是關心一下父親,還是為了與食葷者攀上一點交情?聽著食葷者一口答應賒帳送外賣,明玉心中揣測,他是不是生意做得太熱情了點?這麼賒帳又外賣的生意,多了,他那兒還不打亂仗?但是,不,明玉堅決不以為食葷者做她這單生意與她本人有關,人與人之間的交情還不至於可以淩駕到生意之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彼此以利益維繫最為穩妥。食葷者一定看出她是個忠誠度極高的回頭客,他是個有眼光的生意人。

  至於明成夫婦看到她送湯送水會怎麼想,明玉才不去考慮。

  明成快下班時候,照慣例先給朱麗電話。等獲知朱麗需要加班,不能回家吃飯不需要他接送後,他才自個兒回家,路上拎了朱麗嫌棄的KFC炸雞翅和土豆條,他總是在沒陪著朱麗吃飯的時候擅自吃他的雞翅。他想回家勾引一下這兩天被淡岀鳥來的白粥折磨著的老爸,看他能不能也吃雞翅,所以他多買了兩對。他才不信奉生病時候需要吃粥喝湯的教條,他覺得生病時候更應該多吃多喝,身體才有力氣抵抗疾病。兩對不多,老爸即使吃不了,他也會自己包銷。兩對四隻,不多不多。

  明成跟著一輛墨綠的農夫車進了社區,又跟著那輛農夫車一起停到自家樓前,看著農夫車裡跳下一個黑裡透紅的大漢,但大漢手中卻是很不搭調地拎著一隻保溫壺,而不是長矛短槍。那個大漢長腿一撩,一步便邁上第二級臺階,而後便是跳躍著上樓。看得明成好勝心起,也兩級兩級地上,想起來,這好像是高中時候才有的歡快勁了。那時如果被媽看見,媽肯定未語先笑,雖然吆喝著要他留意別摔跤,可笑眯眯地從不阻止他,但事後總會埋怨,說老二的鞋子最容易磨穿,都不知這猢猻怎麼穿的。

  明成想到他媽,心中難過,腳下便慢了下來,再看現在自己的腳,穿的早不再是以前的跑鞋,而是朱麗精挑細選的薄底系帶皮鞋,有點古舊,但朱麗說這是格調,明成自己也喜歡這種低調的與眾不同。抬頭,卻意外發現那個黑裡透紅大漢站在他家門口敲門。明成自己也高大,兩人一站,整個樓道便窄了。明成疑惑地問大漢:「你找誰?確定沒敲錯?」他不認識這個人。

  來人正是食葷者。食葷者看看高大略胖,養尊處優的明成,臉上雖然帶笑,眼睛卻是帶有審視。他將手中的保溫壺提高一點,道:「沒敲錯,我來送餐,中午已經來過一次。這個位址沒錯,接受的是位吃壞肚子的老先生,也沒錯。」

  明成想可能是朱麗叫來的,但奇怪朱麗又沒與他提起。他繼續疑惑,打開門,見父親已經慢騰騰下床走出來,便跨步上前一手扶住,但是那手勢旁人看著類似於拎。蘇大強看見門口的食葷者,開心地笑起來。「明成,是朱麗讓送的外賣嗎?中午的雞粥真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粥,我早早就等著晚飯了。石同志請進請進。」

  食葷者這才進門,他剛剛在門口有點躊躇,心中有點打不定主意該不該進門。但他沒像中午進門時候那樣的自來熟,而是簡單扼要地說了句:「中午的是雞粥,晚上是牛肉粥。請給我一隻大碗。」

  明成一邊心中犯嘀咕,一邊連忙「哦」了一聲,轉身過去廚房拿碗。他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道廚房裡的黑暗,拈起一隻一尺來直徑的大碗看看,心說用得了這麼大的嗎?爸又不是拿粥洗臉美容。但餘下的好像都是小碗,還有醬油碟,他只能拿著湯碗出來。食葷者一見這麼大的湯碗,又不帶一雙筷子或是勺子,忍不住一笑。中午是個鐘點工阿姨給他拿的碗,拿來的尺寸正好,可見眼前這個男子是個不幹家務的主兒。他也無所謂,就那麼嘩啦嘩啦將粥倒進大湯碗。蘇大強早眉開眼笑坐到餐桌邊。食葷者關心地叮囑一句:「手當心燙,得拿個勺子吧。」

  看向屋中的另一個男主人,卻見明成正打電話,「……雞粥牛肉粥不是你訂的?但人家地址什麼的說得一絲不差,連爸拉肚子都知道。……好,我問問。」明成放下電話時候心說,現在的騙術不會那麼高明了吧,來人會不會胡謅個人參燕窩粥漫天開價?如此一個赳赳大漢真要耍起蠻來,倒也比較頭痛。回頭見食葷者看著他,心中一個咯噔,但見來人面帶笑容,而且那笑容似乎並不奸詐,但,他心中還是無法放心。他彬彬有禮地問:「石先生是嗎?我瞭解了一下,我們家沒有人訂過餐,不知道石先生會不會是送錯地方。能請問是誰訂的嗎?」

  食葷者一聽也是驚異,他與訂餐的人只有一句話的交情,都不知道她的底細,難道真會是她弄錯地址?現在看來,她不會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對這點,食葷者放下剛剛的憂心。他只能取出紙條,交給明成,道:「訂餐人沒說名字,但說送給這個地址的蘇大強先生,經中午核對無誤。」

  「雷鋒叔叔?」明成翻看字條,心中一片茫然,「我把賬結了吧,謝謝你,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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