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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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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啊,書記是喜歡下面人自作主張的人嗎?尤其這種緊要關頭,他能讓你亂動他的錢嗎?別讓他捏出你卵黃子。快去快回,回頭我們商量怎麼悄悄把勞保分出去。」正明頓了頓,又道,「小三,我前兒跟你說的話你忘了嗎?小心劃清界限。」 小三心裡一個激靈,連忙答應。大家都說他是書記的大管家,現在人們有氣不敢找書記,都是找他來鬧,要是如正明所言,以後有個萬一,書記怎麼樣不知道,人家起碼還有宋運輝保著呢,可他小三沒依沒靠的還不給當作助紂為虐的典型,讓全村人民生吞活剝了?他很快就將正明留下幾萬的提醒舉一反三,想到這是他偷偷劃清界限、留下活路的機會。 回頭他果然得叫去紅偉,才把供電局的頭頭腦腦擺平,雖然還差十萬,可供電局的領導還是大手一揮,放他們一馬了。請客吃飯後回到村裡,正明指示小三把這筆錢先捂幾天,讓村裡老頭老太著急幾天再悄悄發放,以謀求某些效果。大家都是在一條筏子上沉浮的人,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小三借著酒意大膽地答應了,他在心裡一徑地告訴自己,答應的那些話是醉話,是不能當真的醉話,可是等他醒來後,他並沒找正明糾正醉話,而是默默將電費餘下的錢存進活期,默默觀察事態發展。 雷母從海南回來後便回了小雷家,連她都感覺出小雷家世態冷暖,回家後不敢多提海南的所見所聞。但村裡的老頭老太們在發錢那天領不到三月份的勞保,終歸是不會放過每天一同曬太陽的雷母,大家都追著雷母要她回家跟兒子好好要錢,大家說話的語氣一天比一天暴烈,越來越難入耳。雷母當然傳達給兒子,雷東寶讓她這麼轉達:先保證生產,有生產才有未來的勞保。但雷母回頭這麼一傳達,大家卻鬧上了,都罵乾脆停發勞保,先餓死他們這幫老頭老太,幫村裡一年省下幾十萬換什麼未來,都罵雷東寶這主意斷子絕孫。雷母起先還賠著笑臉解釋,後來聽怕了,知道這幫人不敢跟她兒子鬧卻敢跟她鬧,她索性閉門不出了。 但兩天關下來,她就給關悶了,她又無法說服兒子,只好給能說會道的兒媳打電話,讓兒媳幫忙解決。 韋春紅回來後一直根據朋友和律師的指點,悄悄轉移她的家財。有朋友好心提供建議,說可以假離婚,可是韋春紅在家獨自想了三天,她好不容易擒來的婚姻,心裡非常不舍,而且她猜測雷東寶既然眼下如此艱難,她若是再拿什麼離婚去干擾這渾球,這渾球還不知受不受得起刺激。 她最終想出一個主意,托朋友找關係,將所有的產權都轉到她兒子小寶名下,小寶的財產,並不屬於夫妻合有。 但是對於現婆婆讓她勸勸雷東寶的要求,她有心無力。雷東寶現在果然依言不來騷擾,她哪裡還敢惹這渾球。其實她知道的並不比婆婆少,她自家裡鬧一次狐狸精後,在小雷家安了樁腳,她只要時時與樁腳聯絡,偶爾送個小零小碎,不僅把她的耳朵安插在小雷家,順便也把雷東寶給監視了,但她當然是不可能知道正明和小三的主意。 其實正明和小三也很顧慮,這種背著雷東寶做的事情萬一被捅出去,他們兩人的下場很慘,而他們又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一個村子做任何事情都捂不長。可是他們想到雷霆萬一下個月的工資再出問題,下下月的工資繼續出問題,以及已經開始的設備商接二連三的討錢訴訟經過漫長程式被判決被執行,到那時候雷霆將面臨的慘況,以及眾村民對雷霆這幾個核心高層的集中憤恨,他們又不敢不預做準備。正明猶豫再三,把他的擔憂與紅偉交流,紅偉也是憂慮得臉色鐵青,沒有反對,只說讓正明自己看著辦,眾人都意識到,再大的靠山,都不如不倒的雷霆。 但紅偉心裡有矛盾,這麼多年同學同事下來,不忍看著雷東寶一意孤行走上絕路。不過他得等又一筆款到賬,才有臉去見雷東寶。此時雷霆的債主們再也不謀求什麼途徑,直接留下專人每天盯著雷東寶車輪大戰般地要錢。紅偉還沒走到雷東寶的辦公室,便聽見吵鬧聲從總辦飄出,響徹整條樓道。吵鬧聲中,他有些費勁地找到雷東寶沙啞得如同破鑼一般的大嗓門,聽著卻是那麼陌生。 紅偉看了一會兒,知道進去也沒法與雷東寶說上話,只好退走。等下了班,雷東寶從債主們的包圍圈中殺出,甩掉眾人走出辦公樓。紅偉這才跟上,才剛靠近,就聽雷東寶喉嚨如拉風箱,「呼嚕呼嚕」地氣喘如牛。紅偉與雷東寶並排了,賠笑道:「書記感冒了?」 雷東寶斜睨紅偉一眼,道:「上火。」 即使天色已經微暗,紅偉都能看清雷東寶的眼白佈滿血絲,兩隻眼睛激凸如憤怒的牛眼。紅偉還是猶豫了一下,道:「書記,我手頭一筆錢到賬,你看是不是先付了勞保?」 雷東寶一天「戰鬥」下來,火氣沖頂,聞言道:「跟你說幾遍了,啊,沒見牆上貼著通知?先保證生產。」 紅偉依然賠笑道:「你收收火氣,我是紅偉,不是討債鬼。我說我們這些人的工資緩緩就緩緩,他們勞保沒多少錢,占不了多少經費,就算我們尊老愛幼一下?沒幾個錢。」 有來來往往的村民聽見兩人的大嗓門,都豎起了耳朵,聽雷東寶會給出什麼說法。 雷東寶一刻沒讓大家等:「就算停一個月,也死不了人。」他今天吵了一天,大嗓門刹不住,說出來的話如敲鑼打鼓一般,與聞者眾。 紅偉想到雷東寶的身心可能還處於戰鬥狀態,怕他再大聲說出什麼,只好悶聲不響。 但禍不單行,紅偉還沒跟著雷東寶走進生活區,一個做外貿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新聞已經出來,中國承諾人民幣不貶值。紅偉只覺得眼前一黑,這麼多日子來,天天幾乎燒香念佛地盼著人民幣貶值,沒想到晴天霹靂。那外貿朋友在電話裡悲哀地說,承諾都出來了,看起來起碼三個月之內,匯率咬緊美元。 如今這樣的狀況再拖三個月,對雷霆意味著什麼?紅偉用腳指頭想都不會想錯。 紅偉發了半天呆,才要跟雷東寶說,卻發覺雷東寶早已走遠。他只有歎一聲氣,他知道雷東寶也不易,忙得都一頭紮在小雷家不回城了,換他早挺不住,起碼得生幾天病。紅偉想了想,回到家裡先一個電話打給正明,再打給小三和其他相關人等,將承諾傳達出去,然後才敲響雷東寶家的門,告訴正捧著飯碗吃飯的雷東寶如此這般。 雷東寶的反應不出紅偉所料。他見雷東寶捧著飯碗的手一動不動,凝固在半空,而一張臉卻如充血一般,漲得通紅。紅偉心中擔心,真怕雷東寶出事,連忙伸手拍打,道:「書記,說話,說話。」 但雷東寶過好久才回過神來,手中飯碗「啪」一聲掉落桌上,一絲沙啞的聲音從喉嚨底部滾出:「沒指望也好,也好,索性無賴到底。」 紅偉趁機道:「看來要過一段苦日子,書記,先把村裡大家安撫好,把勞保發了吧。現在村裡已經沒一塊可種的地,大家都指著勞保吃飯,別處沒地方刨食。」 雷東寶卻並沒聽紅偉說什麼,自言自語地道:「真要把所有安裝停下?還是停下沒優勢的銅廠鑄造車間?」 紅偉只得大聲道:「書記,我問你勞保發不發,這個時候不能惹眾怒,一定要發。」 雷東寶大掌一揮,道:「這幾天沒錢,等有錢立刻發。明天讓小三出個通知,說明一下情況。你不當家,只看到你爹娘等錢用,你沒見我這邊每筆錢都是火燒眉毛才發出去。」 「書記,老頭們會造反。」 「造什麼反?雷霆要倒了,他們更沒飯吃,一個個只看緊眼前一塊自留地,一點大局意識都沒有。這麼多年啦,從來不會自我改造改造,沒錢不發。」 「書記……」 雷東寶將紅偉從椅子上拎起,一臉兇神惡煞:「你還想說什麼?」 紅偉當即啞炮,怏怏而走。回到家裡長籲短歎,一個電話將正明叫來,想了想,又把小三叫上。三個人一合計,覺得雷霆再這麼被雷東寶搞下去,更沒指望,可是又不能推翻,雷東寶頭頂有無數光環,雷東寶身後又有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的宋運輝等人。三個人密謀到午夜,初步決定架空雷東寶,第一步就是明天開始,小三和正明辛苦一點,晚上挨家挨戶分發勞保,再等有錢,逐個分發部分工資,以安撫人心,並引導人心向背。密謀結束,紅偉將口袋裡放了一下午的匯票交給小三入帳,以後雷東寶發雷東寶的令,他們三個做他們三個的事。 雷東寶看紅偉出去,只覺得清心,這幾天他被追債的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火氣上來,恨不得自己拿頭撞牆。今年不同以往,大家村口攔債主的火力不夠,於是他便遭了殃。 但即使紅偉離開,雷東寶也再沒端起飯碗。他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考慮小雷家的未來該走向哪兒去。他越想越是心寒,耳邊盤旋的都是王老先生認准他雷霆必死的話語。而他現在是真的開始束手無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才能帶領小雷家走出困局。他想來想去,發現可以走出的每一步都是關係一個「錢」字,而沒錢則是步步不通。 如今手頭的錢維持生產已經艱難,而設備商則是在法院要求訴訟保全。若是設備商得逞,小雷家被封一半,那麼他說什麼總得拿出一些錢出去打點,這樣手頭就會更緊,生產更加緊縮。唉,他每天就在錢眼裡打轉,白天黑夜腦袋裡都盤算著怎麼用好每一分錢。他不是不想發工資勞保,他自己自從沒法從韋春紅那裡拿錢後手頭都緊,可是哪來的錢?發了工資勞保就得少進多少捆料,其他人能知道嗎?而且市道不好,做出來的產品利潤微薄,不夠應付。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勒緊褲帶渡過難關,大家一起刻苦,他打算要小三起草一份報告,過幾天召開村民大會,跟村民們擺擺道理,讓大夥兒還是跟以往那樣跟著他使勁。 其實雷東寶心裡最想的是韋春紅手裡不菲的產業,還有正明紅偉兩個手裡歷年積累的錢財。如果這些錢都拿來,雷霆可以稍喘一口氣。可是韋春紅已經拒絕他,紅偉跟正明兩個也是側面說起自家的錢不能動用。他斷無拿拳頭押著這幾個將錢取出的可能。紅偉家開會到半夜,雷東寶一個人也是想到半夜,可是依然沒有想出萬全之策。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雷家萬眾一心,與他共渡難關。 這時候雷東寶頭皮嗞嗞地痛了起來,他握拳捶了腦袋兩拳,當然是沒用。頭痛起來想什麼都不再有思路,他無奈之下只得上樓睡覺。可躺到床上腦袋卻反而清楚起來,他於是又想。可是越想越亂,想到後來也不知道是做夢還是清醒,混沌了一夜,折騰了一夜,天色卻是亮了起來,他只好翻身下床,暈眩著腦袋出門上班。還有那麼多事等著他去辦。他不知道在這危難關頭,沒有他的話,這個雷霆會變得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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