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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一


  宋運輝當然知道老徐說的肯定不是宋引,而是他與梁思申的孩子。他陪著老徐進門,留心看到,老徐一進門就是滿臉興奮,對著一屋子舊傢俱滿心喜歡的樣子。老徐父親也是連連說不捨得坐,還是在外公的再三客氣下,終於坐下。但外公一看梁思申放著桌上已有的茶盞不用,卻親自動手搬出一盤子各式各樣的茶盞來,終於隱忍不住,奇道:「你怎麼拿不成套的東西招待貴客?小孩子不懂禮數。」

  梁思申笑道:「才不是,我看阿公自己的字都寫得那麼好,怎麼還會看得上匠人描著字的杯子,趕緊換了沒字沒畫的,免得貽笑大方。」

  徐母笑道:「妹妹真是有趣,我也不喜歡什麼粉彩五彩的,就喜歡一水兒純粹的宋瓷。最最討厭後世匠人畫蛇添足,我家裡好好一隻玉壺春瓶吧,偏偏被哪個不懂意趣的匠人寫上『冰清玉潔』這四個字,生怕別人看不出瓶子的冰清玉潔似的。再說這種瓷器上描出來的字,怎麼能跟紙筆寫出來的比。」徐母果然挑了一隻建窯的杯子,徐父也是踴躍地選了一隻蟹青鐵口的杯子,老徐挑的是一隻白色的,小徐沒得挑,拿著剩下的一隻豔豔的粉青荷葉碗喝茶。

  宋運輝一邊看著,這才明白梁思申投其所好的用意,連外公都心裡贊許這個馬屁拍得高明。於是大家的話題立刻從客套轉移到對清朝滿是吉祥寓意瓷畫的非議,這方面正是外公擅長的,外公立刻把過去非議外婆喜歡粉彩的話語搬出來與大家品評。外公說瓷器的美在於釉色,在於器形,宋朝之後善用了釉色,先是發展出青花,後來越來越五彩繽紛,卻丟棄了本,抱住了末,越來越無美感。要不是客人在,梁思申聽了還真想由衷地表揚一句「終於說了點人話」。

  大家議論一番,外公這才滿意來客的格調,邀請參觀他地下室的收藏。其實大家都是奔著這收藏來的,可非得如此水到渠成一下,才顯得大方體面。在一邊聽得雲裡霧裡,自始至終沒發一言的雷東寶立刻就說:「我不下去,我看了也白看。」

  梁思申自端出茶水後便一直旁聽,沒再有插嘴之類的行動,這下也道:「我上面陪著大哥,我對那些曾害得我從小提心吊膽擦拭灰塵的東西沒有好感。」

  梁思申的話,只有外公和宋運輝明白真正意思,小徐還笑道:「我跟梁姐姐一樣抵制,但這兒的要看。」宋運輝自然是陪了下去,但是梁思申看著他的舉止,心裡一陣不適,不由得扭開了臉不看。

  雷東寶悶了一早上,等那些人全下去不見,他用難得的小嗓門輕問梁思申:「你知道老徐現在是什麼級別?」

  「行政級別?看官銜,應該是正廳。」

  「那不是才比小輝大一級?十年前他離開我們那兒時候已經是縣委書記了。」雷東寶不由得想到陳平原的那些話。初聽的時候還真難聽,可現在回頭一想,尤其是對比著他家小輝,看起來陳平原的話還真有理。

  「不能這麼比,還得看權大權小,再說越往上,越難升,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似的,小輝十年後還是副廳都難說。」

  雷東寶奇道:「你不是洋人嗎,這種事也懂?」

  梁思申笑道:「我會背九九乘法表之前就能背這種行政級別,比宋還早知道呢。我遇到文化人才說自己是洋人,要不然難道露怯給他們?就跟你似的,開口閉口『我大老粗』,人家都不好意思再擠對你。」

  「被你識破了,你這小姑娘真好玩。」雷東寶哈哈一笑,「哎,你和小輝,誰聽誰的?」

  「你和韋嫂,誰聽誰的?你先說我才說。」

  「我家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都聽我的,我一句話。」

  「那以前你和小輝的姐姐呢?」

  雷東寶想了想,才道:「以前家裡大事小事我都愛聽她的,她拿不定主意才聽我的。快說你的,小輝這個人主意大得很,以前也是家裡一句話。」

  梁思申還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一家人,還需要分誰聽誰的嗎?算我都聽他的。」

  「賴皮。」雷東寶覺得這個答案言不由衷,「你能這麼做姿態,換我做小輝,就是死心塌地聽你的也甘心。你行。」

  梁思申愣了一下,道:「人家跟你說實話,你當我是跟你家小輝耍陰謀。」

  「誰說你耍陰謀,以前小輝他姐看上去都能讓我一把捏死,可就是把我治得服服帖帖的,我喜歡她治我,幹嗎,跟陰謀有什麼關係?」

  梁思申再愣,終於悟出兩人對話牛頭不對馬嘴。她不再議論這話題,而是輕問:「聽說大哥很聽老徐的?」

  「是啊,他從縣委書記開始就支援我的工作,給我說的事一向很有理。」

  梁思申不以為然地道:「聽他還不如聽你家小輝,你家小輝是實幹出身,經營和技術都是一流,不像他,官場混了那麼多年,早脫離實際,我家好多親戚都是。說出來的話宏觀指導意義大於實際效用,對你不適合。所謂高屋建瓴,沒落到實處的話,其實就是假大空。」

  雷東寶沒想到梁思申再次如陳平原那麼評價老徐,兩人,一個是瞭解老徐的,一個是瞭解官僚的,這倒是讓雷東寶詫異了,他對老徐可是崇敬得很。「你想錯了,他幫我做的都是實打實的事情,比如豬場的沼氣池什麼的。」

  梁思申不知為什麼,討厭老徐對宋運輝有些居高臨下的態度,撇嘴道:「多大的事,我隨便一說,也能給你說出好多招來,關鍵都是你自己做的,你別把自己的功勞抹殺,以為別人有多權威。」

  雷東寶看看梁思申,心裡似乎還真是那麼回事,可他心裡崇敬老徐慣了,卻又不大能接受梁思申的觀點,只能道:「話不能這麼說,起碼人家對症下藥,號准我的脈才說。」

  「那是。」梁思申不再堅持,「我去看看他們菜做得怎麼樣,大哥你是不是要多多地吃肉?我們吃西餐,分餐制。」

  「好好的吃什麼西餐,刀叉那麼好玩嗎,我用筷子。」

  雷東寶跟梁思申走進廚房一看,見中外三個幫傭,心說比上回見面更大氣派,剛才門口還見一個開門的呢,總共加起來有四個。他家還一個沒有,沒法比,雷東寶想到說到:「哎,你去小輝家,得多少人伺候你?」

  梁思申本來對這個大哥以誠相待,此時一會兒被詢問家裡究竟是聽誰的,一會兒又被懷疑她怎麼差遣著宋家人,她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你放心,你家小輝不是個容易欺負的,你不用費勁為他多方試探。」

  「那倒是,我出去喝茶,你慢慢來。」

  梁思申在廚房裡哭笑不得,對雷東寶沒法好感起來。她都不知道魯智深有哪兒可愛,她反正是受不了魯智深,哪有這麼肆意干涉私人家務的瑣碎魯智深。

  終於那些人從地下室出來,梁思申招呼大家入座就餐。徐家人都刀叉用得挺好。只有雷東寶用筷子。大家依然談的是有關古董的話題,雷宋兩個依然插不上嘴,而梁思申則是懶得插嘴,那四張嘴已經夠熱鬧,外公有的是調劑氣氛的本事。而且她心裡的不舒服更甚,因為她看到宋運輝對徐家人太殷勤,很有所圖的模樣。她不喜歡宋運輝這樣子,即使有所圖也可以做得不卑不亢點,他好像太熱衷。

  梁思申心煩氣躁,遷怒於看似不動聲色的老徐,但她是個有家學淵源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她煩躁了一會兒,決定主動出手幫宋運輝的忙,免得他那麼辛苦。也想借機離場會兒,眼不見為淨,就拿她的精密手工機械煽動小徐。男孩子果然喜好那些,立刻跟老徐要求去參觀。

  梁思申帶小徐離開時候正好聽外公對徐父道:「我最近收集老《申報》,那些過時新聞,現在看著不知多有味道,好像是又回去活了一遍。那時候報紙的文采好,哪裡像現在的,雞毛蒜皮都是一篇。徐兄弟哪幾年住上海?可能我這兒有那幾年的。我這兒經常有幾個老朋友過來喝茶,翻著那些報紙講古,聊一下午都不會倦。」

  這個話題又是非常讓人感興趣,仨老人說得興致勃勃。雷東寶則是對所有的話題都是興致缺缺,不知道他們熱衷那些個做什麼,他顧著吃自己盤子裡的牛排,西餐裡他最喜歡牛排。宋運輝等小徐興致勃勃地走後,忍不住問:「老徐擔不擔心孩子旁騖太多,影響學習成績?」

  老徐微笑道:「不擔心。我們做父母的只要引導得法,引導孩子培養良好的愛好,孩子自然會為了愛好潛心學習。主動想學,與被逼學習,效果不一樣。從目前來看,我可以驕傲地說,我們引導得當。」

  雷東寶終於找到話說,就不吐不快。「那也得看孩子腦袋,腦袋不好,扔進皇帝家裡養著也沒用。腦袋好的,你看小輝,高中沒讀,自己一邊養豬一邊看書照樣考上大學。老徐你家都是聰明人,你就是不操心,這孩子也錯不了。」

  老徐依然微笑道:「那不一樣,我們說大了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往小裡說,我們要培養孩子的綜合能力,不能只盯住成績。讓孩子做個完整自立的人,才是我們做父母的任務。東寶,你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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