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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別人等得起,唯有雷東寶等不起。既然巧取不行,雷東寶毫不猶豫想到強奪。他要紅偉候著,那家省電纜廠廠長一來,第一時間通知他,他要「勸退」那家廠。紅偉聽著有些心驚膽戰,不知道雷東寶要做什麼,問又問不出個准的,勸又勸不回雷東寶不來魯莽的,只有自己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雷東寶那家省電纜廠廠長過來的準確時間。可紅偉又知道,他不說,自有別人巴巴兒地跑去跟雷東寶說,多的是尋找機會露個小臉的人。紅偉只能緊盯著電業局的人獲取消息,第一時間將省電纜廠廠長到來的消息彙報給雷東寶,又不得不遵照雷東寶要求,千方百計厚著臉皮三顧茅廬敬請對方那個派頭很大的副處級別的廠長一起吃飯。

  紅偉在三星級賓館訂了一間稀罕的包廂,在恭候對方廠長到來期間,不斷勸說早到的雷東寶不要使用武力,不要自說自話。雷東寶最先一聲不吭似聽非聽,後來聽得不耐煩,反問一句:「我把那廠長當菩薩供著,他就肯退出?今天吃飯目的到底是幹嗎?恭喜他們廠拿到業務?」

  紅偉皺著眉頭道:「書記,我們都擔心你啊。要不我們分配一下,今天什麼狠話胡話都我來說。」

  雷東寶鄙夷地道:「你有狠話,前幾天為什麼不說?」

  紅偉無奈地道:「逼上梁山了我也會說。書記,你不能給自己惹麻煩啦。為了我們全體,你忍忍吧。」

  雷東寶斜紅偉一眼,懶得說話。紅偉見此也不敢再說,其他兩個公司的業務員更是不敢進諫。但是沒想到省電纜廠廠長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紅偉偷偷瞅著雷東寶的臉色,先雷東寶一步將那家廠長罵了個透。雷東寶倒是毫無怨言,耐心等待。

  終於,千呼萬喚地,那個廠長在登峰一個業務員的引導下,帶著兩個手下來了。那廠長進來就開宗明義:「今天我來是看電業局老鄭的面子。」

  雷東寶主動上去握手,聲若洪鐘:「那當然,我們村党支書啥的,進機關排不上號,說不來話。廠長今天坐主位。」

  那廠長見此,矜持地微笑,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廠長沒想到對方帶頭的雷東寶卻一屁股坐在末位,正好坐他對面。雷東寶有意坐在廠長對面,環眼直視那廠長道:「我大老粗,不會說話。有啥過節,廠長擔待著點。來,上酒上菜。」雷東寶最後一句就跟在小飯館吆喝似的,驚得旁邊穿著紅褂子的服務員一愣,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微微撇嘴出去通知。卻把對面的廠長看樂了。

  但那廠長雖樂,卻不忘正事,看住雷東寶道:「這頓飯不好吃,你們先別忙著上酒上菜,說說你們想怎麼樣。」

  雷東寶也是咄咄逼人看著那廠長,一點都沒有紅偉指望的收斂樣子:「說話前我們別忘介紹。廠長,我知道你是誰,你樹大招風,誰都知道你姓啥名啥住哪,兒子一個。我大老粗,沒人知道。我自我介紹。我叫雷東寶,小雷家原村党支書,去年犯事坐牢,今年保外就醫。誰能保外就醫?兩種人: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傳染病的,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壞毛病的,我沾一種。廠長放心喝酒吃菜,傳染不了你,我沒得傳染病。」

  廠長一聲哈哈:「雷同志請客怕掏錢還是怎的,吃前先封人筷子啊。」但廠長不免想到,既然不是傳染病,難道得的是治不好的壞毛病,要人命的癌?臉色不像啊。「雷同志繼續開門見山,今天擺這一桌鴻門宴,準備跟我們說什麼?」

  雷東寶一掌拍在大圓桌上,道:「好,爽快。我大老粗,不會轉彎抹角。我說實話,登峰電纜廠是我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到今天,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它。現在登峰有麻煩,等著市電業局的業務開鍋,求廠長撒手放了市電業局的業務,你們反正生老病死都有國家養著,我們一個村老小都指著登峰吃飯,不一樣。來,吃菜喝酒,我大老粗不會客氣,你們自便。」

  廠長沒動筷子,也示意兩個手下別動筷子:「雷同志,既然看老鄭面上我來了,我得把話跟你講明,大家各憑本事八仙過海,最終結果看市電業局決定。你要管你一村人吃飯,我要當好國企大管家,我們各有立場。但我看出我們都不是為個人,你也是個好樣的。既然如此,我們認個朋友,以後一個行業吃飯,彼此照應。」

  雷東寶道:「認我做朋友,不難,你們家底子足,先留口飯給我們吃,讓出本省的生意。第一先讓出市電業局的生意。紅偉,給廠長倒三杯酒。廠長,你要是答應,我們幹了這三杯。」

  廠長沒想到雷東寶這個粗人這麼汙攀他的檯面話,一時沉下了臉:「雷同志既然提出我們無法做到的條件,顯然是不想交我們這些朋友,我們不高攀,走,雷同志的鴻門宴,我們咽不下。」

  「慢著,飯不吃可以,把我心意帶走。」雷東寶說完搶過服務員託盤上的酒瓶,磕掉瓶底,狠命插到桌上。犬牙交錯的瓶身當場插穿當中的玻璃小轉檯,隨著一聲脆響,死死矗在圓桌當中。雷東寶瞪著血紅的環眼,盯著驚愕的廠長,猙獰地道:「別讓我再看到你!」

  廠長的臉色由紅轉白,一語不發,拂袖而去。後面雷東寶霹靂似的追上一聲:「都愣著幹什麼?吃菜,喝酒。」

  紅偉好一陣子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看著雷東寶久久不能說話。心裡卻是漸漸想到,說了半天,原來雷東寶淨在威脅那廠長,他得了大病才得保外就醫,他可以豁出一條不長的命為登峰賣命。試想,誰敢跟一個不要命的人爭生意?若是楊巡那樣的個體戶,還真難說到底誰更強硬,可國營廠長能否強硬到最後,就難說了。

  雷東寶看著紅偉道:「你別磨蹭,快點吃完。吃完你們派幾個人給我跟去他們住的地方,穿馬燈一樣敲門在他們面前露露臉。」

  紅偉聽了半晌才道:「是,我們去,趁熱打鐵。書記你吃完還是回家,你別在場。」

  「行,紅偉,我沒看錯你。換作是……別人……唉,算了。吃。」

  紅偉立刻想到那個別人是誰,雷東寶一定想到的是最近受盡冷遇的雷士根。從雷東寶欲言又止來看,雷東寶對士根的感情一定比較複雜。紅偉原本在揣度雷東寶這回保外回來究竟變了沒有,看到雷東寶回來一系列的作為,他心生忐忑。可剛才看到雷東寶一身匪氣威脅省電纜廠廠長,他反而放心了。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雷東寶還是原來的雷東寶。他有些摩拳擦掌地對雷東寶道:「書記,放心,這筆生意我保證它跑不了。」

  看著紅偉與飯店經理商談損失賠償,這邊雷東寶若無其事地吃喝,還招呼其他三個一起吃喝,說是吃飽了有精神,吃飽了好辦事。可是等一桌吃完,他卻埋怨星級賓館的菜太不實惠,花那麼多錢,才吃個半飽。不如韋春紅的飯店。

  雷東寶回韋春紅的飯店,見飯店還有一半客人,生意看來挺是紅火,就不打擾,站灶台邊就著油炸花生米三口兩口吃一碗飯,這才算是吃飽,都不等韋春紅切了肉菜過來。等韋春紅過來,只能站在旁邊笑眯眯陪著說話。韋春紅看雷東寶,怎麼看怎麼好看,雷東寶瘦那麼多回來,韋春紅恨不得一天五頓地喂丈夫。

  雷東寶等吃完才有暇開口說話:「當然成,我出面能有不成的道理。講理不聽,講歪理,歪理再不聽,出拳頭。」

  韋春紅笑嘻嘻道:「你能講理?你只講自己的理,說來說去還是歪理。」

  雷東寶笑道:「可人家聽我。」

  「人家聽你的拳頭。」

  雷東寶嘿嘿一笑,默認。

  韋春紅深深注視著雷東寶,道:「你這回出來後,心計多了不少。可你掩飾得真好。東寶,你越來越能幹,這本來是好事,可想到你為此吃的苦頭,我想都不能想。」

  「又來了,又來了,別大腳裝小腳,我還不知道你,你敢想敢做,砸人家車子的事都幹得出來,你還有不敢想的。我上去看電視,你下面慢慢磨蹭。」

  韋春紅笑捶一拳,道:「客人不走,我難道還趕他們啊。你慢慢歇著,冰箱裡我給你冰著菊花茶呢。」

  雷東寶答應著上去,路遇一個眉清目秀的服務員,不由看了兩眼。韋春紅後面看著當即吃味,決定這幾天找個理由開了這個服務員。她知己知彼,知道自己容顏老去,更清楚雷東寶需索強烈,她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任何動向任何可能掐滅了。

  雷東寶並沒開電視,而是躺床上想心事。如韋春紅所言,他現在花更多時間在思考上了,可是他遮掩著沒讓大家知道。但這些自然逃不過韋春紅的眼睛。雷東寶也沒打算瞞著韋春紅,他覺得這一場大禍下來夠考驗兩人的關係,韋春紅是自家人。

  他躺床上想有關雷士根的安排。他已經有些不忍心再晾著士根,準備冷擱這麼長時間後,可以稍微放點事情給士根了。可是今晚砸完酒瓶想到士根在場會怎麼做的時候,不由得又臨陣止步。士根這人身份特殊,不只是一個簡單村民,而是一村之長,用他,就得給他發言權。可是,怎麼敢再給士根發言權。他往後要做的計畫裡多少燈下黑的事情,能讓士根知道嗎,能讓士根參與嗎?前車之鑒,士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幾乎不言而喻。

  可是,想到多年左膀右臂般的交情,想到士根佝僂下去的背,雷東寶心下搖擺。一直到韋春紅飯店打烊了上來,他還瞪著天花板發呆。等韋春紅當著他面寬衣解帶,準備進去洗澡,他才追著問了一句:「春紅,你看我用士根先管一下魚塘發包的事,怎麼樣?」

  韋春紅想了想,道:「士根這個人,你交代下去的事,他給你打個折扣,倒是一定會做得四平八穩。換作別人,可能不會那麼穩妥。怎麼,你念舊情?」

  雷東寶眨巴幾下眼睛算是答應。韋春紅又道:「難得見你婆婆媽媽。不過我勸你別用士根,這人……表面膽小,實質狠心,你別指望他跟你穿一條褲子,士根只做他認定對他無害的事,即使事情對你大大有益,只要對他有害,他就不敢做。我討厭他,男人做到他這份上,算是沒種。」

  雷東寶本來一直想著士根雖然膽小,卻是忠心。可被韋春紅一說,倒了興致,士根可不就是那樣。他終於放下士根,不再為安排士根費心。

  當晚,紅偉報喜,省電纜廠廠長連夜逃離。雷東寶無動於衷,這個結局他猜得到。換著地方給關了一年多,什麼惡人沒見過,什麼惡事沒聽說過,他當時聽的時候還充滿正義的不屑,但是今朝有事上身,他不知不覺地用上了。還真管用。雷東寶只在電話中進一步指使紅偉,密切關注市電業局的動向,防止省電纜玩地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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