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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梁思申疑神疑鬼地走出去。楊巡也是一肚子的狐疑,他現在開始回憶宋運輝家發生矛盾究竟在哪個確切時間,會不會宋運輝的離婚真的與梁思申有關。

  一車人各懷鬼胎,是梁思申開車送他們回宋家。但半路之上楊巡接到尋建祥電話,說是程開顏哭哭啼啼找上他家要宋引,被他拒絕。楊巡想來想去,覺得這種時候當媽的要求帶女兒是無可非議的,可他更能推測宋運輝肯定不願把女兒放到鬧離婚的妻子手裡,那等於被挾持。他當即指使尋建祥辛苦幾天,無論如何都要隔絕那母女倆,不惜一切代價。宋季山夫婦手足無措地看著前座楊巡對他們宋家的事自作主張,輕輕討論後,不得不做出決定,以後兩人輪流去探視兒子,以便有人可以留在家裡照料孫女。

  楊巡一直感覺梁思申開著車有些心不在焉,但見她車子開得四平八穩,也就不說了。一直等送走宋家父母,他才折回來問還在車裡發呆的梁思申想什麼。梁思申心說楊巡倒會看眼色,她猶豫了下,將心中的疑問拋給楊巡:「你守了一夜,看到宋老師……有沒有什麼不同?」

  楊巡沒想到梁思申敢問,他猶豫了下,道:「他是他,你是你,別當心理負擔。」

  梁思申默然,這話聽出,她看到的不是幻覺。楊巡見此道:「別想太多,你很快回美國的。路上專心開車,去市一機有段路自行車亂竄。我自己打車。」

  梁思申拿眼睛看了楊巡會兒,看得楊巡差點昏倒之前,才啟齒:「楊巡,你才大我一歲吧,你做事真成熟。」

  楊巡暈乎乎地看著梁思申開車離開,心裡一陣一陣地激動。又用疲憊的腦子很快想到,梁思申臨走那句話,當然表示對他的肯定。那就意味著她不會想太多。他也不願梁思申想太多。

  梁思申開出社區,忍不住在路邊停了會兒,愣愣地想了會兒,決定聽楊巡的,不想。她以前怎樣,現在還怎樣。她是很快回美國的人,她不願自己與宋老師的良好關係節外生枝。

  §1993年(12)

  與蕭某的談話異常順利。兩人都是從小生活優裕、有些手頭散漫的人,而蕭某急等用錢,知道梁思申背後有財神,又不敢放手欺負了梁思申,梁思申則是找到自己心理價位,拉鋸幾下,都覺得滿意,便很快拍板。若換作楊巡,即便心中有心理價位,他也會在談判中伺機「更下一層樓」,軟磨硬泡地將價格打壓到最低。

  梁思申會談後,由蕭某助手陪同,去現場旁邊的一幢大樓俯瞰。果然這是好地段,即便是她這樣的外地人都看得出這塊區域的熱鬧成熟。若不是蕭某身後被日方緊緊追逼,蕭某怎麼捨得放出這麼一塊寶地。她得此地,只能說機緣巧合。蕭某助手說,原本蕭總準備在此建造大型商場,圖紙也已做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助手還談了一下商場的規劃佈局。梁思申看看遠近稀稀落落的商業樓群,心說這麼宏大的計畫,有配套的巨大消費客流支撐嗎?國人工資有那麼高?她當初與楊巡談樓下商場樓上賓館時候,都沒那麼大規模。

  當然,她知道,規劃必須超前,至於怎麼超前,她有的是在歐美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逛街積累下來的經驗和眼光。但她難以把握,如何選擇一個合適的度。不能超前太多,又不能太過流俗。怎樣才能做出符合大環境的合適規模?當然,她必須與她的合作者,當地商業奇葩楊巡商量。她此時可真想沖過去將楊巡拎出被窩開始討論。

  好在楊巡也沒讓她久等,就在她回到賓館對著規劃圖描描畫畫時,楊巡睡了半天找來。兩人就建築成本、未來的管理成本和客流消費額度等問題討論再三,楊巡更是滿城飛地找商業系統的人瞭解市區各百貨商店的年銷售額,他因著兩家市場,已經基本成為商業系統的事實編外,因此資料容易取得,雖然不知道資料的真實性幾何。

  兩人即使去宋運輝那兒探望的時候,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討論一番,令宋運輝頓生局外人之感覺。但宋運輝只能無奈地看著,楊巡在場,他插嘴都不願意。

  楊巡對於梁思申歐洲風情街的提議非常熱衷,他還希望能搞個歐洲多國風情薈萃街,讓全市沒出過國的人開開洋葷,最好一條街就把什麼英國王宮美國白宮法國愛麗舍宮都縮微了一網打盡。倒是把梁思申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樣的雜燴建出來是什麼鬼模樣,一定是四不像。她只得把規劃圖影本與初步思路帶回美國,請相熟的朋友幫忙大致策劃。

  而購買二輕局兩家工廠的事情也在梁思申回國前獲得定論。在與有關領導頻繁會面,一次次重複回答一些諸如最愛哪種國內美食還會不會讀寫漢字以後有什麼打算等等的低級問題,而不是就梁思申幾年以來對中國經濟的調查展開討論之後,對方領導似乎都很滿意,於是簽署初步意向,但梁思申不知道對方領導滿意在哪兒。

  梁思申休假結束,不得不回美國。兩宗收購一起進行,令新辦合資公司資金吃緊,她在賣大學區房子和如今所住房子還是抵押房子之間猶豫良久,決定抵押。她將所得匯給楊巡,提議增資。楊巡不得不勒緊腰帶加大貸款,按比例跟上增資。不過楊巡心裡清楚,他的被迫增資與蕭某的被迫增資應是不一樣的概念,他和梁思申的增資目標明確,思想統一,都是為了合資公司的實力和前程。

  因與蕭然的交易,梁思申在中國的動作還是通過梁凡傳到梁父耳朵裡。梁父雖然生氣,可此時木已成舟,他只好靜觀事態,提醒梁凡也幫忙留意不能讓梁思申吃個體戶的虧。梁凡才不關心,他不信誰敢讓梁家人吃虧。

  梁楊的合資公司雖然出師大捷,順利超過預期,但是一開始就背負的巨大債務壓力,令兩人的行止大受影響。尤其是楊巡,年前他還為了心目中的四星級賓館項目豪情滿懷地考慮過借個兩千萬三千萬的,可真有一千多萬的債務上身,卻又是不一樣的感受了。雖說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可蝨子多了會吸幹人血,債務多了可壓垮一個人,千萬級的債真不是百萬級的債能比的。再想到隔山隔海的梁思申也背著一屁股的債,楊巡備感壓力。

  因此,楊巡更加精細地計算收入支出。能拖著付的就賴著,非付不可的就協商分期付款,實在逃不過的,如蕭然那兒的錢,也是拖一天是一天,硬是在銀行裡掙得幾天利息。但是對於二輕局旗下兩家廠的收購,他談下的是分期付款、年付。而遣散原有職工所需買斷工齡的錢,也是分期、年付。他還輕車熟路地為未來避稅打下基礎。有個與楊巡混得很熟的二輕局領導打趣,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合資公司做事如此摳門。

  不過楊巡做這些瑣碎的省錢事情都沒怎麼跟梁思申一一報上,他在梁思申面前與跟尋常合作人面前不一樣。若是對於尋常合作人,那他非把自己的勞苦功高一分不差地傳達不可,讓合作人知道他楊巡不計得失,為大家的事奔走,這個人情那是非要合作人銘記在心的。但是對於梁思申,他卻覺得,男人嘛,總得有點男人的擔當,事無巨細地將功勞傳遞過去,不成了碎嘴小男人邀功嗎,不說。好在上回梁思申過來見識過辦事有多辛苦,對他工作的迅捷進展都是表揚有加。這讓楊巡忙得心裡愉快。

  楊巡為此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回家只有睡覺一事。而這個時候,宋運輝的受傷好歹加速了離婚步伐,一紙離婚書出來,宋運輝手下也順手附上程開顏的調令一份。程父早知回天乏術,帶妻子女兒乘宋運輝安排的車子回金州。一路之上,程父內心悲涼,他的時代就這麼結束了,他現在連女兒都保護不了。他恨宋運輝,可是他無計可施,只能對宋運輝跌穿肚皮說一聲「報應」。

  在楊巡依然忙得不見蹤影的時候,宋運輝終於出院。宋運輝受傷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通知遙遠的雷東寶。等宋運輝活泛起來,他也不會脆弱地一個電話打給雷東寶要才剛回小雷家重展宏圖的雷東寶抽時間過來看他。只待離婚的事情塵埃落定,才打電話給雷東寶,告知一聲他離婚了,依然沒說受傷的事。

  雷東寶倒沒說什麼,一向知道宋運輝這個人的性格,別看悶聲不響,其實特有主意。雷東寶只是問宋運輝現在心情如何,聽宋運輝的回答是「自在」,他便撂開手了。畢竟他與程開顏只是幾面之交,他一顆心毫無疑問地偏,偏向宋運輝,只是覺得挺可惜的,好好一個有孩子的家,說散就散了。

  §1993年(13)

  雖說論理,宋運輝出離婚那麼大的事,雷東寶應該過去一趟表一個態,可是他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原計劃用承包養豬場的錢接濟如今被整合到一起的登峰,可是也不知為什麼,有意承包豬場的人不知太會算帳還是沒長遠眼光,都沒個敢長遠承包的,雖然承包者都很踴躍。因此,雷東寶籌畫再上一條電纜生產線的計畫資金告急,而定做設備的預付金卻已經交去設備生產單位那兒了。

  現在小雷家通過其他辦法籌資很難,前一段時間的動盪,包括雷東寶自身的入獄,都讓手裡揣著錢的人對借款給小雷家躑躅。縣裡的人一則避諱,怕幫了小雷家,被認作陳平原第二,沒人敢出面替小雷家周旋;二則避雷東寶,陳平原出事的時候從小雷家搜出重要證據的一幕還在眼前,雷東寶這樣的人,現在誰還情願幫他,雷東寶簡直是求告無門。

  若是換作以前,拖一拖也就拖一拖了,總不能沒有條件硬上。可是現在不能拖。雷東寶現在是保外就醫出來,他還在鎮上拍了胸脯換來今天的地位,他若是不在特定時間裡做出成績,給對他寄予厚望的人以信心,給被他打壓下去的人以壓力,他往後無法立身。雷東寶必須沒有條件創造條件,非上不可。

  好在紅偉一肚子委屈地辭去佔據多年的預製品廠位置,交出肥美的既得利益,在新創的貿易公司對雷東寶聽其言、觀其行一月之後,徹底清楚雷東寶讓他新創這個貿易公司,那是真把他當自己人,給他權,給他物,更給他信任。不過錢卻是要他自己掙出來。氣順之後的紅偉這才活泛起來,積極率領原屬小雷家的一干銷售活躍分子奔走爭取業務。

  既然計畫承包豬場的錢落空,那就只有另外設法。而目前最能設法的只有通過登峰自己積極造血,養活發展自己。因此雷東寶和紅偉將眼光瞄上收益最好、來錢最順的電力系統大宗採購上面。問題是誰都知道那是塊肥肉,一塊肥肉旁邊無數廠家眼巴巴盯著。本市電力局的一宗大買賣,撇去那些外省來的「流寇」,省裡一家國企就死咬著不肯放鬆,省電纜憑藉與電力局多年交情,和同是電力系統國企的身份,大有將登峰擠出局之勢。而電力局的個人雖然早被紅偉這個本地人麻痹,可是又不敢公然拒用系統內工廠的產品,一時左右為難,暫時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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