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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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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話,我們都為你高興。辦幾桌酒吧,別虧待她,她對你很有情。」 雷東寶看看臉色有些僵硬的韋春紅,道:「知道了。我明天去你爸媽那兒,有情況再跟你說。」 雷東寶放下電話,直截了當地對韋春紅道:「剛才是我小舅子,他要我對你好點,要辦酒。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趟丈人家,見見她爹娘,以後他們也是你爹娘。」 韋春紅心裡有些堵,可還是柔順地道:「你小舅子我上次見了,真是個儀錶堂堂的男人。他那麼大度講理,他爸媽也一定是講理的好人,我能有這樣的爹娘,那是修來的福分呢。酒席的事兒還是聽你的,就別辦了,我倒是沒什麼,你是大名鼎鼎的書記,我們都是二婚,被人背後指指戳戳不值得。改天我把兒子叫來,以後你就是他爸了,以後我們娘兒倆都靠你啦。」 雷東寶這才有些真實感,攬住韋春紅,卻又想起一件事:「你還沒給我吃飯。」 宋運輝放下電話,問同住一個簡易寢室的方平要了一支煙,走出去對著曠野悶吸。終於還是有這一天了。宋運輝很想否認自己的私心,可也清楚自己並不是真心祝福。又能如何?早知這是不可避免的事。他深深吸了兩口曠野的清新空氣,心想,最終還是只有自家的一家,管住自己的家,五口人,抱成一團好好過日子。 正想著,方平跑出來叫他:「宋廠長,美國來電話。」 宋運輝連忙扔下煙頭,跑回寢室。對方卻是虞山卿,他強笑道:「裝鬼弄神幹嗎?還真美國佬了?」 「唔,跟你說正事,十萬火急,怕人晚上守電話的聽見中國話不肯傳達。聽說了?」 「聽說什麼?別打啞謎兒。」 「唔,不連累你,具體不說,總之,禁運了。你有所準備吧,回頭放開了的話,這生意還是我的,說好了。」 宋運輝腦袋「嗡」的一下懵了。東海項目難道真要一波三折,把這三個折都經歷一遍才甘休嗎?宋運輝放下電話對著方平發怔。他的思緒從工地飄向北京,又從北京飄回工地,茫無所依。他不由自主又朝外走去,他心裡憋悶,需要大口呼吸清新空氣。方平旁邊聽了個七七八八,也大致猜到虞山卿電話裡說的是什麼,跟著傻眼了。好一會兒後才想到,如此一來,東海項目還能不停滯?可東海項目怎麼能停?他還等著在此實現心中熱血澎湃的理想呢。而且,項目停了他該去哪兒?回金州?回去金州還有他原先殺出血路趟過獨木橋得來的位置嗎? 方平也是不由自主跟著宋運輝出去,走到外面稍一清涼,忽然想到,宋運輝這人遇到大事時候喜歡閉門靜思,他此時上去打擾似乎不智。方平看看手中不意間帶出來的蒲扇,心說既然跟了,不便忽然折回去,索性趕上幾步,將手中扇子交給宋運輝,儘量平靜地道:「這兒的蚊子都不拿香煙當蚊香,還是拿把扇子的好。」 宋運輝卻是沒留意到方平跟出來,吃了一驚,回過身定定看住方平很久,才歎了聲氣:「你說,怎麼會這樣?」 「我們的項目,黃了嗎?」 宋運輝沒想到方平先問的這個,愣了一下,才道:「原計劃……估計暫時沒法實施了。」 「這個暫時不知道得多久,部裡會怎麼處理我們的暫時?」 「不知道。」宋運輝自己也正沒頭緒著,只會借著吸煙,長長地吸氣,「這是意外,估計誰心中都沒補救措施等著,包括部裡。既然如此,如果我們搶先提出可施行的備用方案,會不會在部裡起到先入為主的效果?」 方平急切地道:「是,是,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否則……我們還回得去嗎?」 宋運輝再是一愣,他倒是沒想過回不回得去金州的問題,他出金州時候已經破釜沉舟,已經無釜可破,無舟可沉,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回去,他心裡從來就是不成功則成仁。他沒想到,方平他們跟他大有不同,可見人是立體的。按說,是他當初煽動方平等金州人士過來東海的,在如今的形式下,他是罪魁禍首;他心中也想到,如果項目失敗,方平他們當然可以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但回去那兒的時候,那兒還有原先一步一個腳印打陣地戰似的攻克的堡壘等著他們嗎?似乎,他現在應該向方平他們這些從金州來的說聲抱歉,給予撫慰,但是,話到嘴邊,他卻改腔,強硬地道:「回去?比你後進金州的小宓已經坐了你原本的位置。你有退路嗎?」 「沒有,可東海項目怎麼辦?沒有進口主機怎麼辦?」 宋運輝想吼,他怎知道,他又不是神仙。可他克制了,他首先必須對自己負責,而不能自己先崩潰給他們看。他強自鎮靜地看著方平,拿蒲扇指著燈火輝煌、不時傳出甩老K聲的宿舍,道:「你立刻回去告知老馬他們,並一個個寢室地傳達虞山卿的這個電話,等待開會。我隨後就到。」 往往人在迷茫的時候,一條明確可行的指令能打斷人的胡思亂想。方平從宋運輝的冷靜中似乎得到什麼啟迪,什麼力量,立馬答應著,趕去通知老馬他們。 宋運輝看著比他晚一年畢業分配進入金州,其實年齡還比他大幾歲,機遇卻大大不如他,如今是他在東海項目心腹的方平的背影,心中一陣陣的躁。他雖然讓方平通知緊急開會,可他心中根本還沒方案,他心裡現在也是除了「怎麼辦」,其他什麼都沒有,他要不是被方平送扇子打斷,這會兒可能還沉浸於震驚之中無法自拔呢。可是,他已經通知了開會,他相信,老馬聽到這一天大消息也會急著召集眾人開會,屆時,他能不能站在主席臺上,問大家一聲「怎麼辦」?不能。他問了,就是把大家都推向積極尋覓退路的道路,如此,人心散了,東海項目也算是走向不歸之路了。就像去年《通知》下的籌建辦,只剩五人。至少在無法預期的一段時間之內,大家將生活在無望中。但不說「怎麼辦」,難道他還能說出「這麼辦」來?事實是,無論他能不能說,他今晚必須說出「這麼辦」。 只能如此了。宋運輝深感肩頭擔子之沉重。可如此,也恰恰激發了他年輕人特有的鬥志。 宋運輝走進會議室時候,大家也陸續走進會議室。老馬焦急地招手讓宋運輝過去,低聲密語:「消息屬實?」 「屬實。」 「咳。」老馬連連搖頭,「你太心急了點,起碼我們先小範圍討論出個意向,再向上級彙報獲得批准後再公佈啊。」 「估計瞞不住。」 老馬有些茫然地道:「也是啊,這幫年輕的,英語又好,個個拿著收音機聽短波。」 一個主管辦公室的探過身來道:「馬廠長,人員到齊了。」 老馬立刻收起心中的迷茫,大聲道:「大家安靜,大家安靜。東海項目已到存亡關口,我們召開緊急會議,群策群力,共同研究討論走出困境的方案,先請小宋講解事情來龍去脈。」 宋運輝點點頭,以四平八穩的冷靜聲音,道:「原因,小方已經逐個寢室傳達,我這裡不再贅述。我們現在面臨的是『怎麼辦』的問題。如馬廠長所說,現在該是我們群策群力,研究商議對策的時候。我抛磚引玉,先談談我的三個候補方案。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所有方案,都建立在東海專案必須堅決推行下去的基礎之上。國家已經投入無數財力,我們個人也已經投入無數精力在東海項目前期上,我們無法後退,我們沒有退路。」 §1989年(7) 宋運輝看一眼老馬,見老馬眼中跟大家一樣有著急切期待,期待他講出三個候補方案,他心中雖然沒底,雖然那三個方案在幾分鐘前還只是他心中一個模糊印象,可他依然得理直氣壯地講出來。他眼前不覺晃過若干年前的那個小小少年,第一次走上金州頂級會議的講臺時雙腿顫抖如篩糠那一幕,可那時候他卻胸有成竹。如今他心中沒底,可他穩坐,他冷靜,他甚至都不需用轉動鉛筆掩飾心中的不安。 「我的方案:一、全面採用國產設備。這是原先最不被看好的方案,但現在不能不提上議事日程,這個方案的好處是,能保證進度,同時降低投資。二、盡力提高週邊配套設備的國產化率,但保留原先設計的高配套參數,而預先採用國產主機先配套生產起來,先上馬一個一期工程,對國家對自己都有個交代。期待未來出現轉機,改造一期,換上進口高配主機,同時展開二期。通過金州工廠對舊設備改造的先例來看,這個方案可行,但是往後一期改造浪費財力較大。三、週邊同二,盡力提高週邊配套設備的國產化率,保留原先設計的高配套參數。但我們在採用國產主機之前,要與主機生產廠家通過技術合作,改進某些設計指標,提高主機性能。這個方案不確定因素很多,同時耗時方面是個無底洞。請大家一起想辦法,也可以就已經提出的方案展開討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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