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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雷東寶點頭:「是條漢子,東北人酒量好,今晚跟他拼了。」

  雷東寶還真是一言九鼎,可喝酒時這個「拼」字,在東北萬萬得忍住不能說。他自恃一向酒量很好,見了老李,他沒老李那麼多的花言巧語,就舉杯碰了,自己先喝了,然後瞪一雙環眼盯住老李,老李竟然也都硬碰硬喝下去,一次都沒假手身邊鐵塔般的一群徒弟,也命令徒弟們不許打車輪戰欺負人。兩人你來我往,看得旁邊人齊聲叫好。結果,老李先倒了,倒在徒弟懷裡之前,豎起拇指讚歎:「爽快,夠哥們。」這時候,桌上的菜還沒上齊。

  雷東寶暈乎乎地開始專心吃菜,他覺得桌上的菜特對他胃口,什麼手把肉啊,小孩手臂粗的紅腸啊之類的,他喜歡的就是這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調調兒。吃完一抹嘴,一條兩百來斤的身子轟然倒下,交給楊巡處理了。幸好老李的徒弟多,有的是七手八腳。

  楊巡送雷東寶回招待所,累得氣喘吁吁地看著雷東寶發呆,揣測雷東寶沒理由猛喝酒是什麼意思。楊巡想,雷東寶是不是擔心酒桌上老李他們一起做工作,會讓他情面難卻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所以才先發制人,拿酒杯把大夥兒的嘴都封了?那麼看來,是不是雷東寶心裡不肯答應讓他掛靠?楊巡心頭割肉似的想,明天看情況,看來得有物質上的表示。

  雷東寶第二天醒來,舒服得不想動。外面冰天雪地,裡面比宋運輝家還暖和。他聽到楊巡已經起來,輕手輕腳地進出,他懶得提醒楊巡可以隨便亂動,舒展地攤在床上閉眼靜思,想楊巡那個掛靠的事。無非就是一點,拿著楊巡那麼些管理費,值不值得為楊巡未來的經營成敗背上巨大責任。這其實是考驗楊巡人品的問題。

  以前白押兩車貨給楊巡的時候,因為那兩車貨他輸得起。但這回不同,這回如果把登峰借給楊巡用,而楊巡又有心耍滑頭的話,那損失,可能是個無底洞。而問題是,楊巡這人看上去有的是本事滑頭,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又天高皇帝遠盯不住。如果真有無底洞一般的損失,他還真能砸了楊家嗎?砸了也於事無補。

  雷東寶把前後左右的理兒都想清楚了,就不磨嘰了,將問題拋到腦後,這種沒法下結論的事,多想又有什麼用。他想的是,火車需要經過北京,要不去看看老徐和宋運輝。拿定主意,他就睜眼問:「小楊,這兒有什麼特產他們北京人也稀罕的?」

  楊巡被忽然一個聲音嚇一跳,愣了下才道:「有,多的是。再說是冬天,有些山貨野味拿去北京還不會壞,我這就準備去。」

  雷東寶依然懶得起床,道:「從我褲袋裡拿一千,一式兩份。」

  楊巡忙道:「還什麼錢啊,這些小意思我請得起。雷書記要麼我出去佈置一下,早餐給你放暖氣片上,你起來多吃點,否則昨晚酒喝多了對胃不好。」

  「不急,這兒的肉夠勁,我再吃幾天才回,有昨天吃的那種紅腸嗎?再給我來一條。」雷東寶這才起來洗漱。

  楊巡有些目瞪口呆,看著雷東寶拿毛巾牙刷去外面盥洗室,他忙拔腳出去,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找來各色各樣他認為最好吃的肉腸,交到雷東寶面前,吃得雷東寶那個開心,楊巡這才明白眼前這人為什麼會這麼胖。

  雷東寶吃完抹嘴,拉上楊巡去看那個配套倉庫,又到現在依然營業的電器街查看生意,以及楊巡買下小廠與租賃倉庫的合同意向,所謂意向,都是等著有掛靠單位後才能簽訂合同。看上去都是實實在在幹事兒,不像圈套。因為那倉庫的位置太好了,出去沒多遠就是國道,與火車站貨場也近,離未來的電器市場也不遠,走半小時就到。看得出來,楊巡是用心的,而且是考慮非常周全的,所有的選擇都是最適合電器市場的經營。

  楊巡這一路本來想好好勸誘雷東寶,但雷東寶即使到個陌生地方,也全不按他的計畫做事,都是自行其是,而且還是三棍子打不出幾個悶屁的自行其是。他現在有求于雷東寶,只有大力配合。餓了,兩人摸岀懷裡藏著的紅腸啃幾口算數。一直到天暗,雷東寶才算看得滿意,要楊巡找一家吃肉的地方說話。

  楊巡也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問:「答應,還是不答應?」

  雷東寶仰天一笑:「讓我吃飽了,我就答應。」

  楊巡一聽也笑出來,毫無疑問,雷東寶這是答應了。他拉上雷東寶進一家烤肉店,還想點酒,被雷東寶阻止了。

  「我胃不好,要喝你自己喝。」

  「可你昨晚不是很愛喝的樣子?」

  「媽的,那是給你面子,誰不知道碰到東北人第一頓酒一定得喝好?」

  「啊,對……」

  雷東寶不等楊巡說話,又道:「我們再說電器市場的事……」

  「我也正想跟雷書記說。」楊巡忙先下手為強,知道有些事也是跟碰到東北人第一頓酒一定得喝好一樣,是規矩,「我打算把一個櫃檯歸屬給雷書記。」

  「我要來幹什麼?這裡的電纜都是你幫我賣,我擺攤能爭得過你這滑頭?」

  「不是不是,這個櫃檯放這兒沒法搬走,我替雷書記管著,每年的租金我收上就寄給你。」

  雷東寶聽了笑:「你沒打聽打聽,在我們小雷家,伸手拿錢是什麼下場。前書記,吊死了。後來還有兩個跑供銷的,被我吊起來打,沒一個敢有怨言。為什麼?因為我只拿我分內的。我看過了,那些領導吃裡爬外的,沒一家是搞得好的。我只要你別賴我管理費,別給我捅婁子,還答應我幾個條件。第一,你說過屋頂的牌子,無論你以後怎麼折騰你的房子,你一定得把那牌子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第二,電器市場裡,我登峰產品的位置,一定得放在進大門最顯眼的地方;第三,你必須給你自己留一個櫃檯,繼續做我登峰的生意。」

  楊巡忙道:「這三點,雷書記不說我也要做到,我怎麼能放棄已經做熟的生意呢?還有那個櫃檯,其實本來心裡也不捨得的,可見到雷書記這麼幫忙,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就讓我意思意思,我嘴嚴。否則你說,上回你幫了我,我還沒好好謝你,我媽都說我不懂規矩。這回你又幫我……」

  「小子哎,哪天我有事的時候,你也能幫我,大家就互不相欠了。」雷東寶倒也理解楊巡的心,他當年開磚窯往信用社主任懷裡送禮的時候,老書記送去的東西人家不收,他還挺擔心,後來老徐一直都不要他的錢,他也一直記掛著,心裡不安。楊巡肯定也是一樣想法。

  楊巡記住了雷東寶的話,記住了雷東寶的恩情。

  §1989年(1)

  籌建辦的同仁都是中年,只有宋運輝是個不到三十的,因此他們在部裡或多或少有過去的同事,有以前會議結識的老友,宋運輝沒有,即便是他岳父也沒有力關係,他岳父的位置純粹是承蒙水書記的恩惠,但同時又被水書記有效管制,沒有接觸部委的可能。可以說,他在北京的人脈幾乎一窮二白,只除了老徐。

  宋運輝很清楚,未來的工作,如水書記所說,他再無曾在金州擁有過的社會關係,他需要獨立建立新的社會關係。但是,宋運輝很不習慣上門拜訪領導,以前上門拜訪水書記也是批評與自我批評無數次才做出,而且還都在被事情逼迫的情況下才肯登門。他心中總是帶著一些從小所受教育給他的影響,帶著一些不肯阿諛權貴的書生氣,對以前登門拜訪水書記,他還有不得已的自我解釋,但是現在,則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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