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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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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兩個人,一個前總工,一個現總工,說想去探望你,我跟他們說,還隔離呢,去了也是看個醫院大門。他們支持不下去了吧,你直接領導還沒要求探望,他們急什麼。我最不明白的是老劉蹚什麼渾水,這人年紀大了,經不起人家幾句吹捧,這回老命面子都豁了出去了。」 宋運輝終於撐不住放聲大笑:「他們撐不住了。」 程廠長卻嚴肅地道:「你別高興太早。目前撐不住的不是閔,今天技改組開會,閔主持,任命老劉為技改工程總指揮。對你有利的一面是,你的水準被認可,現在大家都在看兩個總工的笑話,說兩個總工不如一個車間主任,笑話傳得沸沸揚揚。但任命劉,劉又肯上任,讓我看到事情大大不妙。你說,閔到時候會不會把責任往劉身上一推,他自己金蟬脫殼?劉反正已經退休,做不做得成技改,最多影響名譽,與前途無關,劉只要肯擔著,技改如果最終拖了時間,總廠損失再慘重,也與閔沒太大關係了。可是你,你甲肝總有好的時候吧?」 宋運輝聽了呆住,他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閔會使出這麼一招。如此一來,技改失敗對閔的地位威脅減小,閔還肯接受他的城下之盟嗎? 程廠長料想得到宋運輝的驚詫:「你現在開始好好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把水攪渾。」 「難。」宋運輝毫不遲疑地回答,「有了替死鬼,水攪得再混,有什麼用?」 「總有辦法的,你好好想想。」 宋運輝沉吟會兒,道:「下星期,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按說甲肝十天左右可以解除隔離,下周我應該是可以被送回家休養。劉老總,他折騰得起,就讓他折騰。沒見過這麼不甘寂寞的人。」 「好吧,先這麼打算,邊打邊看。」 宋運輝放下電話,對雷東寶道:「大哥你看,我說要在你家住不少時間吧。」 「愛住多久住多久。我還想你不走呢。」 宋運輝點點頭:「情況看來變得糟糕,七成可能,我會長住下去。」 「我歡迎,你丈人家怎麼處理?」 「這是我最大的問題。我想想。」宋運輝心說,他現在如果回去,事情只會變得更糟。 士根與正明都聽著兩人的談話,這才明白宋運輝原來工作上出了問題。尤其是士根心想,這人小小年紀還真沉得住氣,前幾天一直沒看出來。士根與正明都識趣地又稍微討論幾句,告辭離開。宋運輝煩悶地抽出一支香煙,到門外去抽。雷東寶本來準備去睡覺,看著小舅子這樣,不忍心。可又不喜歡宋運輝處理事情的方式,沒法勸解,怕自己火氣上來先與宋運輝爭起來。可終於還是沒忍住,等宋運輝掐滅煙頭進來關上門,他不耐煩地道:「直接給你們廠長打電話,別不死不活吊著。看你樣子,好賴都是個出局,不如做得痛快點。」 「再說吧,我這幾年確實很累,也該好好休個長假。白天你又去市里幹什麼?這幾天跑得忒勤,懷疑你這人愣是不肯放棄市電纜廠。」 「管好你自個兒。」雷東寶走上樓梯,可還是被宋運輝問出興趣,「我去二輕局,你知道他們怎麼說?」 「國家財產,不賣!」 「我能那麼容易放手?我什麼時候成的軟蛋?」 「我哪知道你什麼時候成的軟蛋。你別又提出承包吧?」 雷東寶得意地道:「你總算不笨,我更不笨。我跟他們提出,我買設備。」 宋運輝一聽,擦著雷東寶走上樓去:「正明和我已經算出來,你們那套舊電線設備基本不賺錢,能耗太高。」 雷東寶「哼」了一聲,志得意滿地道:「你看我的,我比你聰明,更比你乾脆。」 「未必。」宋運輝拿著書走進那間老徐來時住過的房間,正想關門,雷東寶卻心癢難搔地道:「二十五萬,你說值不值?」 宋運輝大驚,他向正明諮詢過市電纜廠的設備,為的就是可以在做雷東寶思想工作的時候言之有據,可聽到這麼一個價錢,他無法不吃驚,站在門口進退不得,看著揚揚得意的雷東寶道:「二輕局以為賣廢鐵啊?」 雷東寶得意地嘿嘿一笑,卻是故意不答,轉進自己房門,他才不關著門睡覺,他睡眠好得很,不怕吵。 宋運輝前思後想很久,想到雷東寶對市電纜廠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結,想到賣廢鐵一樣的價錢,走到雷東寶臥室門口,問道:「你沒做手腳吧?」 雷東寶滿不在乎地道:「否則哪來廢鐵價?」 宋運輝擔心地說:「你這價錢明顯不合理,太明顯,會出事。」 雷東寶還是嘿嘿一笑:「天知地知。」 宋運輝想說什麼,可終於沒說。想到自己遭遇的不合理對待,想到虞山卿反出金州後的如魚得水,他本來想勸雷東寶的做人道理到了嘴邊,卻無法吐出。誰比誰更適合生存呢?大自然的法則,就是適者生存。他是不是太異類?他耳邊不由自主響起那首一看到便震撼了他,一眼之後便無法忘記的北島的詩:「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當時看的時候,直呼痛快,但現在隱隱想到,北島寫下這四句的時候,他在懷疑吧。 雷東寶本想與宋運輝辯個明白,教育教育這個只知道想,不懂得做的妻弟,可見宋運輝好一陣沒有回答,禁不住奇道:「嚇傻了?」 宋運輝被雷東寶的大嗓門喚醒,怏怏地道:「沒有,或者是你做得對。現在前面機會很多,可道路狹窄,或許……狹路相逢勇者勝。」 雷東寶不是很懂宋運輝的意思,但他作為姐夫,還是很負責地扮演姐夫的角色:「你呀,少想多做,或者邊想邊做。否則,等你想好,好東西全讓人家手快的搶光了,你再想有什麼用?」 宋運輝有些感慨地歎了聲氣:「對,什麼謀定而後動!晚安,我再想想我該怎麼做。」 雷東寶聽著只會躺床上翻白眼,他說了半天都是白說,此人竟然還是要想想,他真想找什麼砸醒宋運輝。 宋運輝躺到自己的床上,他沒想該如何應付金州的事,他回想從小走來的路。他的腦袋裡,「我不相信」與「我懷疑」交替輪回。他該如何更好地立足?他是不是該更多地改變自己? 雖然劉總工精於技術,可因為已經脫離基層久遠,他可以做到很好的宏觀指導,可是要像宋運輝剛下基層時一樣,每個非標件都有測繪圖紙的傻事他畢竟沒做過,即使做了也已經概念模糊。偏生這種技改的事,是無數毫無先例可循、毫無系統化可言的雞毛蒜皮湊起來的一項龐大工程,面對這一地的雞毛蒜皮按部就班地需要前進,需要銜接,需要拍板選定,劉總工感受到了什麼叫艱巨,這個工作量,巨量。 他接手了,他一開始上來處理的幾件事,確實獲得技改組成員的擁戴,首先是因為大家本來就敬重他,其次是因為他確實有料。但是他處理工作的速度與宋運輝大相徑庭。因為不熟悉,他需要查閱資料,深思熟慮後,才能得出結論,因此宋運輝一天能處理五十件事,他只能處理五件,連宋運輝都得經常加班,他更是拿加班當家常便飯;其次,兩人的工作方式也大有不同,宋運輝年輕彪悍,也因為確實心中有料,傾向於一言堂,而劉總工經歷多年運動,習慣於通過群眾表決為自己掙得保護傘。因此更是拖後進度。 劉總工一來是感激于閔廠長這個後輩的器重賞識抬舉,二來也是為他自己的愛好和榮譽,他傾力而為。可他到底是那麼大的年紀,精力與以往已是大大不同。接手的前幾天,在現任總工的協助下,還算勉力應付,可他自己心裡明白,進度被拖延,他身體有些吃不消。但很快,有些他不熟悉的東西也開始追著他要結論,那些進口設備,劉總工能看得懂俄文,也能稍稍看得懂英文,可此時臨時抱佛腳才開始看說明,哪裡還來得及;再說,宋運輝記性好,又是一開始主持技改,許多事情可以想都不想地脫口而出,都不用留下什麼資料備查,於是劉總工遇到很多事都是一頭霧水,不得不召集人手從頭演示一遍,以獲得概念。本來,半路接手一件工作已經不是一件容易事,何況接手的是一個快手加熟手的工作。進行到一半的技改工作,已有自己的生命,有時已經是工作推動著相關人員的行動,包括指揮者的運籌。 劉總工一心鑽進技改裡,吃飯睡覺的時候,滿腦子也都是技改。吃飯,都是家裡老伴送飯到辦公室;睡覺,得女兒掐著時間把他從辦公室拖回家,否則老頭鑽在工作裡忘了時間。可這樣的高強度,劉總工支持幾天還行,三天下來,老伴兒不讓了,這不是要老命嘛。老頭失眠了,便秘了,頸椎病犯了,老伴兒和女兒們都急得不得了。而對於劉總工而言,最要命的還是失眠,白天腦子運動得太緊張,睡下時依然猶如繃緊的弓,無論如何輕鬆不下來。失眠的人記憶差,反應慢,不出三天,劉總工的工作進度開始減緩,對那些拉著警報闖來的彙報反應遲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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